吴其胜，男，安徽颍上人。上海社科院国际关系研究所助理研究员，研究方向为美国对外经济政策、区域经济合作、国际投资的政治经济学。曾受中美富布莱特项目资助访问学者（2008-2009年），在美国加州大学圣迭戈分校从事为期一年的学习和研究。

　　冷战期间，对外经济政策明确地成为美国用来巩固同盟关系、增强盟国实力以及削弱对手的重要手段。然而，冷战结束之后，美国的安全战略与其对外经济政策之间的关系又是如何呢？或者美国决策者的战略偏好是否仍然能够反映到美国的对外经济政策当中？对该问题的探索不仅能够帮助我们在理论上进一步完善国际安全域国际经济之间关系的研究，同时也能够帮助我们进一步理解美国对外经济政策的实质以及帮助我们更为全面地把我后冷战时代美国的安全战略。针对以上问题，本书从国内政治的分析视角着手，利用历史制度主义的分析工具，常识建立了分析后冷战时代美国的安全战略与其对外经济政策之间关系的分析框架。

　　第一章
　　如何理解美国对外政策中的经济与安全
　　将战略、冲突和战争等安全议题与财政、工业、金融和贸易等经济议题结合起来进行研究的学术传统最早可追溯至重商主义时期。该时期的古典政治经济学研究对战争的经济起因、和平的经济条件和国防的经济基础等议题进行了深入探讨。然而，由于经济学与国际关系学科的日趋专业化，以及冷战时期独特的国际经济结构和国际安全环境，将经济学与安全研究结合起来的学术传统在冷战期间逐渐式微。随着冷战的结束，学界开始重新关注安全与经济之间的联系，安全问题与国际经济之间的互动更是成为国际关系学科的一个重要研究领域，被称之为“国际（或国家）安全的政治经济学”(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International/National Security)。Ethan BKapstein,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National Security:A Global Perspective,New York:McgrawHill,1992; Jonathan Kirshner,“Political Economy in Security Studies after the Cold War,”Review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al Economy,Vol5,No1,Spring 1998,pp64-91;Special Issue on Trade and Conflict,Journal of Peace Research,Vol36,No4,July 1999;Norrin MRipsman,“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Security:A Research and Teaching Agenda,”Journal of Military and Strategic Studies,Vol3,No1,Spring 2000,pp1-14;JeanMarc FBlanchard,Edward DMansfield,and Norrin MRipsman,eds, Power and the Purse:Economic Statecraft,Interdependence,and National Security,Portland:Frank Cass & Co,Ltd,2000;Edward DMansfield and Brian MPollins,eds,Economic Interdependence and International Conflict:New perspectives on an Enduring Debate,Ann该领域的一个重要的研究议题就是考察安全战略如何影响了一国的对外经济政策，或者政府决策者如何通过制定和实施特定的对外经济政策来服务国家的安全战略目标。
　　近些年来，该领域内的多数研究主要围绕一国对外经济政策服务安全战略目标的方式和效果来展开，却很少涉及这些经济政策本身出台的过程，即决策者如何能够成功地将安全战略考虑施加到具体的对外经济政策当中。正如所有的宏观经济政策一样，对外经济政策同样会影响到国内不同部门、集团、企业和个人的利益，对外经济政策的制定和实施因而会受到国内政治的潜在制约。在这种情况下，政府决策者是否总是能够成功地将对外经济政策服务于国家的安全战略目标？在贸易、货币、金融、投资等政策领域，是否有些类型的对外经济政策更容易成为政府的国家安全战略工具？国内政治环境如何限制了政府将对外经济政策转化为安全战略手段的能力？显然，这些问题都涉及到经济与安全在国内政治层面上的互动，因而需要从分析对外经济政策的国内过程加以回答。
　　本书旨在通过分析冷战结束之后国内政治对美国对外经济政策的影响，来考察国内制度安排如何塑造了安全与经济因素在一国对外政策中的互动。本章以下几个部分将分别提出本书所要考察的具体问题、现有的相关研究成果、本书的主要观点、研究方法以及行文安排。
　　第一节提出问题正如学界早就指出的，对外经济政策历来都不是单纯地以追求(接上页)Arbor: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2003;Gerald Schneider,Katherine Barbieri,and Nils Petter Gleditsch,eds,Globalization and Armed Conflict,Lanham:Rowman & Littlefield Publishers,INC,2003;Peter Dombrowski,ed,Guns and Butter: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International Security,Boulder:Lynne Rienner Publishers,Inc,2005经济福利的最大化为目的，它同样也是一种潜在的战略工具，经常被决策者用来服务于国家的安全战略目标。Albert OHirschman,National Power and the Structure of Foreign Trade,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45\]1980即使在对外经济政策领域被界定为是“弱国家”(weak state)的美国，其对外经济政策也经常被决策者纳入国家安全战略的轨道，因为“一旦需要，美国会毫不犹豫地利用经济工具来奖励朋友和惩罚对手，并以牺牲经济利益来达到地缘政治目标”。Francis JGavin,“Both Sticks and Carrots,”Diplomatic History,Vol28,No4,September 2004,p607所谓“弱国家”，是指一国政府相对于社会来说，在对外经济政策的制定中缺乏独立的角色，影响力非常有限，对外经济政策的制定和实施主要反映的是该国国内不同社会利益集团的偏好。参见Peter JKatzenstein,“Conclusion:Domestic Structures and Strategies of Foreign Economic Policy,”in Peter JKatzenstein,ed,Between Power and Plenty:Foreign Economic Policies of Advanced Industrial States,Madison:The University of Wisconsin Press,1978,pp295-336。正如本书第三章指出的，美国通过对外经济政策来实现国家安全目标的实践最早可以追溯到独立战争期间对英国的贸易抵制。这一实践通过随后的墨西哥战争和内战一直延续至两次世界大战，并在冷战期间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
　　冷战期间，对外经济政策明确地成为美国用来巩固同盟关系、增强盟国实力和削弱对手的重要手段。一方面，为了恢复和增强西欧、东亚等地区盟国的经济实力，以及加强与盟国之间的战略纽带，美国积极通过建立和维护国际经济机制、发起多边贸易谈判、提供优惠贸易待遇和经济援助等手段，在所谓的西方自由世界推动和扩大贸易、投资、技术、人员的流动。正如美国前总统约翰·肯尼迪在签署《1962年贸易扩展法案》(The Trade Expansion Act of 1962)时明确宣称的：“自由世界内经济的重要扩展，是对抗世界范围内共产主义运动的重要手段。”转引自Robert McMahon,“USTrade Policy in Transition,”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December 1,2008,available at http://wwwcfrorg/publication/17859/(accessed on December 4,2008)。另一方面，为了限制和延缓敌对国经济和军事力量的发展，以及为了在世界范围内防范和抗衡共产主义势力的扩张，美国对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国家实施了严厉且代价高昂的经济制裁和战略禁运。Michael Mastanduno,Economic Containment:CoCom and the Politics of EastWest Trade,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92;Alan PDobson,USEconomic Statecraft for Survival,1933-1991:Of Sanctions,Embargoes,and Economic Warfare,New York:Routledge,2002虽然美国的对外经济政策在冷战时期的个别阶段（尤其是在20世纪70年代）与其安全战略出现过相冲突的情况，但在总体上，美国的决策者成功地将两种政策结合起来，对外经济政策明确地被用来服务美国的国家安全目标。\[美\]迈克尔·马斯坦多诺：《学术与治术中的经济与安全》，载\[美\]彼得·卡赞斯坦、罗伯特·基欧汉、斯蒂芬·克拉斯纳编，秦亚青、苏长和、门洪华、魏玲译：《世界政治理论的探索与争鸣》，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18—252页。威廉姆·迪克森(William Dixon)和布鲁斯·穆尔(Bruce EMoon)关于1966—1983年间美国对外贸易的研究同样表明，美国的商品出口更多地是流向与其外交政策取向相似而非相反的国家。William JDixon and Bruce EMoon,“Political Similarity and American Foreign Trade Patterns,”Political Research Quarterly,Vol46,No1,March 1993,pp5-25
　　然而，冷战结束之后，美国的安全战略与其对外经济政策之间的关系又是如何呢？美国政府决策者是否仍然能够将对外经济政策纳入其国家安全战略的轨道呢？或者在冷战结束后国际安全环境显著改善的情况下，美国政府决策者在将对外经济政策服务于美国的安全战略目标时是否会更容易受到国内政治的掣肘？国内政治的这种限制如何体现以及有哪些特征？
　　对这些问题的探索不仅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同时还具有显著的现实意义。在理论层面上，正如上文所指出的，衔接政治经济学与安全研究的国际（或国家）安全的政治经济学在过去20多年来逐渐成为国际关系学的一个新兴研究领域。该领域内的学者不仅在宏观层次上探讨国际冲突与国际贸易之间的关系，同时也在微观层次上研究一国的安全战略和对外经济政策之间的互动。关于国际（国家）安全的政治经济学的几种主要研究议题的详细介绍，可参见Michael Mastanduno,“Economic Statecraft,Interdependence,and National Security:Agendas for Research,”in JeanMarc FBlanchard,Edward DMansfield,and Norrin MRipsman,eds,Power and the Purse:Economic Statecraft,Interdependence,and National Security,pp288-316。虽然学界关于该领域的研究在近些年来取得了不少成果，但实证分析（包括案例分析和大样本统计分析）的主要研究对象都集中在冷战结束之前，关于后冷战时期安全与经济之间关系的研究则着墨甚少。另外，在微观层次上关于安全战略与对外经济政策之间关系的现有研究主要关注经济制裁和经济接触的有效性问题，即经济制裁和经济接触是否以及在多大程度上改变了目标国的行为，以及有哪些因素影响了经济制裁和经济接触战略发挥作用等，而很少关注经济制裁和经济接触的国内政策过程，即作为对外经济政策的经济制裁和经济接触本身是如何成为安全战略的，或者安全考虑如何在国内政策进程中塑造了一国的对外经济政策。关于经济制裁的研究文献非常广泛，早期的研究主要关注经济制裁是否有效，最近的研究趋势则是界定经济制裁发挥作用的条件。相关介绍，可参见Michael Mastanduno,“Economic Statecraft,Interdependence,and National Security:Agendas for Research,”in JeanMarc FBlanchard,Edward DMansfield,and Norrin MRipsman,eds,Power and the Purse:Economic Statecraft,Interdependence,and National Security,pp289-301。近些年关于经济接触的研究也逐渐增多，但与经济制裁一样，现有的研究也主要关注经济接触的有效性问题。相关的介绍，可参见Michael Mastanduno,“The Strategy of Economic Engagement:Theory and Practice,”in Edward DMansfield and Brian MPollins,eds,Economic Interdependence and International Conflict:New perspectives on an Enduring Debate,pp175-186。显然，对冷战后美国安全战略与对外经济政策之间关系的分析能够帮助我们在理论上进一步完善该领域的研究。
　　另外，在后冷战时代，美国在国际体系中的优势地位及其对外政策的广泛影响力，又使得对其对外经济政策与安全战略之间关系的研究具有了重要的现实意义。美国的对外经济政策在冷战结束之后是否仍带有安全战略意图？或者美国的对外经济政策是否仍然受到安全战略的影响？美国政府负责安全事务的决策者在对外经济政策进程中扮演着何种角色？等等。对这些问题的回答不仅能够帮助我们进一步理解美国对外经济政策的实质，也有利于我们更为全面地把握后冷战时代美国的安全战略。正如有学者指出，“对外经济政策部分地是大国对战略环境的反应。正因为此，对外经济政策不仅仅简单地是最大化国家或利益集团经济福祉的努力。通过追求偏好于军事同盟的政策，决策者寻求加强联盟关系和威慑第三国的进攻。因此，由于歧视性的对外经济政策是重要的大战略工具，这意味着不探寻两者之间的关系，我们就不可能完全理解军事战略或者对外经济政策”。Lars SSklnes,Politics,Markets,and Grand Strategy:Foreign Economic Policies as Strategic Instruments,Ann Arbor:The 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2000,p1关于美国全球战略的研究中，也有国内学者强调了将经济议题与安全战略研究相结合的必要性，指出“由于学术界长期以来集中研究美国全球战略的安全因素，缺乏对其要素构成的全面分析，特别是对其经济因素的作用往往加以忽视，使我们对美国全球战略的认识容易陷入片面。因此，加强对美国全球战略的经济因素研究……有可能（使我们）获得以往所没有的认识”。黄仁伟：“美国全球战略的经济因素以及对我国经济安全的影响”，载《世界经济研究》，2004年第2期，第4页。正如不探讨军事战略与对外经济政策之间的关系就无法全面理解这两种政策一样，不关注美国的安全战略与其对外经济政策之间的关系，我们就无法全面把握后冷战时代美国的安全战略及其对外经济政策。
　　当前，考察经济与安全因素在美国对外政策中的互动，对于我们理解美国对华政策的意图尤为重要。例如，奥巴马政府过去几年在亚太地区力推“跨太平洋伙伴关系”(TransPacific Partnership,TPP)谈判是出于打开地区市场、扩大出口和增加国内就业的需要，还是像很多分析指出的主要是基于“分化亚洲、制衡中国”的地缘政治考量？杜兰：“美国力推跨太平洋伙伴关系战略论析”，载《国际问题研究》，2011年第1期，第45—51页；盛斌：“美国视角下的亚太区域一体化新战略与中国的对策选择”，载《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4期，第70—80页；。显然，对美国战略意图的不同判断会要求中国采取不同的对策，并导致不同的战略后果。如果我们认识到美国在TPP谈判中的经济利益诉求，则中美两国在地区经济机制安排中具有潜在的合作空间；而如果过于强调美国推动TPP谈判的地缘政治目的，会使得我们对TPP所涉及的主要内容和议题产生本能的反对，忽略双方进行合作的可能性，采取反制措施并最终导致对抗。另外，考察经济与安全因素在美国对外政策中的互动，对于我们把握美国对华政策的趋势也很重要。例如，在美国的对华出口控制方面，一度有种观点认为，由于在金融危机后希望通过扩大对华出口来增加就业和解决巨额贸易赤字问题，美国将会放松对华出口管制，加大对华的高科技产品与技术出口，奥巴马政府也多次公开表示，愿意放宽高科技产品的对华出口。然而，美国在过去几年并未实质性放松对华出口管制，甚至在某些出口领域还有加强的趋势。本书认为，通过在国内政治层面来考察经济与安全在美国对外政策过程中的互动，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帮助我们正确理解美国的对华政策意图和防止误判。
……

第一章 如何理解美国对外政策中的经济与安全
第一节 提出问题
第二节 研究现状
第三节 本书观点
第四节 研究方法与结构安排

第二章 理论背景：安全研究与政治经济学的再融合
第一节 古典政治经济学关于安全问题的研究
第二节 20世纪前半叶关于经济与安全
之间关系的研究
第三节 冷战期间安全研究与政治经济学的分离
第四节 政治经济学与安全研究的再次融合

第三章 美国对外政策中的经济与安全（1776—1991）
第一节 通过贸易保护谋求自给自足和独立
第二节 使用军事和外交手段维护贸易权利
第三节 构建和平的经济基础
第四节 冷战期间的歧视性对外经济政策

第四章 后冷战时期美国“经济治术”的分析框架
第一节 国务官员：将经济服务于安全的推动者
第二节 国务官员的对外经济政策偏好
第三节 国内制度作为干预变量

第五章 安全战略与双边贸易流量：简单的计量分析
第一节 安全战略与双边贸易流量
第二节 研究设计与变量测量
第三节 结果分析

第六章 安全战略与美国的出口控制政策
第一节 美国出口控制体系的制度框架
第二节 国务官员与美国的出口控制体制
第三节 作为战略工具的出口控制政策

第七章 安全战略与美国的“公平”贸易政策
第一节 美国“公平”贸易政策的制度框架
第二节 国务官员与美国的“公平”贸易政策
第三节 独立于安全战略的“公平”贸易政策

第八章 安全战略与美国的贸易自由化政策
第一节 “1934年体制”与美国的贸易自由化政策
第二节 “1934年体制”内的国务官员
第三节 安全战略与美国的自由贸易谈判

第九章 结论
第一节 内容综述和研究结论
第二节 理论启示
第三节 现实意义：以中美关系为例
参考文献第一章如何理解美国对外政策中的经济与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