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根斯太太是位快上岁数的寡妇,“丈夫死后,给她留下不少的钱,”她带着怡然自得的神气心里琢磨,派若特太太这个话,就得算是说得恰如其分了,而且任宁斯太太那一家子总得说是没有过什么丧葬大事值得一提。就连极少上教堂的那个腌臜德姆·弗瑞普也到海科特太太那儿去讨了一小块旧黑纱,把这个表示哀悼的标记别在她那煤斗形的软帽上,当众面对读经案屈膝行礼。德姆·弗瑞普对吉鲁费鲁致这种追悼的敬礼,一点儿也不是出自什么信仰的关系。这是由几年以前发生的一件事引起的。说起来我也颇以为憾,这件事对于这位脏老太太就像往常一样,并没把她引到什么敬神信教的路上去。德姆·弗瑞普养着蚂蟥,而且对这些不服调理的小虫子有一种非常特殊的感应之力,能驱使它们在最没有希望的情况之下去咬人放血,所以,尽管人们往往不肯用她的蚂蟥,因为他们怀疑她的蚂蟥没有胃口,可是却常有这种情况:每次那位聪明大夫皮鲁格瑞姆先生有哪一个顶肯花钱的病人发生炎症的时候,人们就总是把德姆·弗瑞普请去,让她用从皮鲁格瑞姆先生外科诊疗所里弄来更活跃的蚂蟥治病。这一来,德姆·弗瑞普每个礼拜除了由她这份“家当”提供不下半克朗的进项之外,还有一笔职业性收入。据邻居们粗略估计,这些钱加在一起都是“几镑几镑”的。除此之外,她还做着一笔兴旺的小生意,把糖球卖给嘴特别馋的小顽童。这些孩子买起这些奢侈品来花钱毫不在乎,她就漫天要价,成倍赚钱。不过,尽管有这样一些名声不雅的经济来源,这个不知羞臊的老婆子还是不断哭穷,向海科特太太家乞讨残羹剩饭。海科特太太尽管也总是说,弗瑞普太太“像两面人一样虚假”,而且简直就是个吝啬鬼和异教徒,可她还是因为德姆·弗瑞普是老邻居而向着她。“你看那个没皮没脸、没心没肝的丑老婆子又要乏茶叶来了,”海科特太太常说,“我真够蠢的,把那些东西给了她,可赛雷还一直想要了去拖地板用呢!”就是这么个德姆·弗瑞普,在一个温暖的星期天下午叫吉鲁费鲁先生看见了。那时候他穿着马靴,戴着马刺,在涅伯里执行完教职,正悠闲自在地骑着马往回走。德姆·弗瑞普当时正坐在自己那所小房儿附近一条干水沟里,身边还躺着一口大猪,它带着一副至诚的友谊之中才有的那种自在无间、推心置腹的神态,把头枕在她的大腿上,除了偶尔哼哼一声之外,再也不做任何努力来取悦于人。“哎,弗瑞普太太,”牧师说,“我还不知道你有这么好的一口猪呢。圣诞节的时候你就会有难得的腌猪肉了!”“哎呀,最好还是别价!我儿子两年前把他给了我,打那以后,他一直都跟我就伴儿。我就是再也尝不着肥咸肉的滋味儿,也没有一丁点儿要跟他掰的意思。”“哎,那他非把你吃穷了不可。你哪能一直养着口猪,可又不拿他来做些什么好东西呢?”“嗯,他自己用嘴拱地找点东西,在外边我也给他点子东西吃吃,再加上他为了享跟我就伴儿这份儿福,就到处跟着我。我要是跟他说话,他就哼哼,真像个正经八百的教徒似的。”吉鲁费鲁先生笑起来了。我不得不承认,他向德姆·弗瑞普告别,也没问她为什么不上教堂去,也没稍稍花一点力气让她受些宗教意识方面的精神开导。可是第二天,他就派自己的仆人大卫给她送了一大块咸肉,还带了口信,说是牧师让弗瑞普太太一定得再尝尝肥咸肉的滋味。就是因为这个,吉鲁费鲁先生死的时候,德姆·弗瑞普用我已经提到过的那样一种简直是腌臜的办法表示了一下她的感激和尊敬。你们可能已经在怀疑,这位牧师在履行教职当中,并未干出什么特别漂亮的事情来;而且确实在这方面,我最多也只能说,他履行职务向来不违背简短从事、迅速了结的原则。他有一大堆讲道词书,边儿上都已发黄揉烂了,他每个礼拜天从中抽出两份,抽到哪两份就是哪两份,保证绝对公平,从不考虑它们的题目是什么,早晨拿其中的一份在设坡屯宣讲完毕,随后就匆匆跨上马,把另一份揣在衣兜里到涅伯里去,在那儿一个美妙的小教堂里履行教职。这座小教堂有用花砖铺的路,过去一度在这条路上曾经响过戎装僧侣的马刺;那高高的屋顶上还耸立着一簇簇的徽号和鼻子都已脱落的大理石雕武士以及他们妻子的像,占了这里的大部分地盘;那里墙上的壁画画着十二个门徒,都把头歪扭在一边,手里拿着写有训诫之言的绶带。在这里,吉鲁费鲁先生很容易心不在焉,有时就忘了穿白法衣之前先摘掉马刺,而只是迈步走向读经案,感到有什么东西暗暗拽他这件袍子下摆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粗疏大意。不过,要是让涅伯里的农人批评他们的牧师,那就像让他们批评月亮一样。他的一切言行都是理所当然的,就像市场上、路卡子纳税门和银行的脏钞票一样理所当然地要有;而且作为牧师,他要求他们对他的敬意,从来也没有因为他对他们的腰包提出令人腻烦的要求而被抵消掉。他们当中有些人,不是那些整天坐着没弹簧的带篷大车到处逛的,总比往常提早半小时——就是十二点——吃饭,为的是好有时间走过一条条泥泞的篱路,在两点钟准时到达,好赶上欧丁泡特先生和菲利希亚夫人这两位简直把涅伯里教堂当做家庙的人,在他们的仆众点头哈腰、列队让路的当口从容走进,来至圣坛里带雕花和华盖的席位上。这两位一边走着,一边向这个教区全体教民嗅觉不灵的鼻孔散发名贵的印度玫瑰香水的气味。农人的妻子儿女都坐在黑魃魃的橡木板凳上,男人们却常在十二门徒像下边选个显贵席位。等祈祷和应答一一交互作过之后,声音单调得令人感到愉快的布道演说开始了。这时候就可以看见或听见这些一家之主在那儿舒舒服服地打盹儿了,等到最后在一阵赞颂上帝声中,他们就会准时无误地醒过来。然后,他们又回头走过一条条泥泞的篱路回去。很可能,他们在这种每周一次的简单仪式里对他们所了解的真与善的赞颂,远比现在那些并不打盹,而且时常吹毛求疵的教徒所做的还要多。吉鲁费鲁先生在他的晚年也常径自回家,因为他改变了礼拜天在涅伯里教堂进餐的习惯。说起来也抱憾,这是因为有一个礼拜天他和欧丁泡特先生大吵了一架。这位欧丁泡特先生是阿莫斯·巴吞牧师那时候显赫一时的欧丁泡特先生的堂兄和授产人。这场架吵得实在可惜,因为双方比较年轻那阵儿,有好多时间总是一块逐猎,而且在他们友好相处那时候,有不少好打猎的人羡慕欧丁泡特先生和牧师之间这样一种了不起的关系。因为正如杰斯帕·斯特威鲁老爷所说的:“除了自己老婆之外,再也没有比牧师更令人讨厌的麻烦了,总是在你家里你的鼻子尖儿底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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