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项业务主要是维奥莱特开发出来的。两人结婚那会儿他还同母亲住在巴纳高姆大宅的门房里。之前他已经开始给钢琴调音了——两架在巴纳高姆大宅,一架在巴纳高姆镇上,还有一架在一家农户里,他要走上四英里。那时候人们都可怜他是个瞎子,所以他时不时被叫去修理马桶或是椅子的海草坐垫,这也是他学来的本事,或者在某个重要场合拉奏小时候他母亲给买的那把小提琴。婚后,维奥莱特改变了他的生活。她住进了那间门房,她跟他母亲也不是一直都处得好,但好歹还是过下来了。她有辆车,这便意味着只要她在哪儿发现一架长期疏于照料的钢琴,她就可以开着车带他去。她驾车去那些人家里,最远的在四十英里外呢。她算上车子的油耗和损耗,确定了他的收费。她备了个地址簿,还在日记里记下每家下次调音的日期,这些都很管用。她记下一笔笔可观的收入增长,发现迄今为止最赚钱的还属拉小提琴:在寂寥的酒馆里那些乡村与西部音乐的晚会上拉奏,夏天里,在十字路口搭起的舞台上为舞会拉奏——一项在一九五一年问还没有完全绝迹的活动。欧文·德罗姆古尔德喜欢小提琴,在哪儿都愿意拉,不管有没有钱,不过维奥莱特看中的是钱。于是,这第一段婚姻就这样忙忙乎乎地发展着,后来,维奥莱特继承了她父亲的房子,便把丈夫接去同住。它曾是一座农台,但因为家里几代人都嗜酒如命,把农场的地都喝没了。不过,还好维奥莱特没有沾染上这一困扰着她家的恶习。
“好了,告诉我那儿有什么。”早些年她丈夫经常这么问,维奥莱特便把这所她带着他人住的房子的情况告诉他,房子坐落在偏僻的山脚下,这些山有时候看上去是蓝色的,房子就在一条巷子拐弯处靠后一点的地方。她描述着屋子里的角角落落,当东边吹来的风形成的气流影响到那间过去被叫做客厅的屋子里的炉火时,他可以听到她拉启和闩上木百叶窗的声音。她描述着铺在屋里仅有的那段楼梯上的地毯的花纹,厨房碗柜上那蓝白相间的瓷把手,还有那扇从不曾开启的前门。他听得津津有味。他的母亲,从来没有迁就过儿子的苦恼,当初可投有这么耐心。他父亲过去在巴纳高姆大宅当马夫,跌了一跤后死了,他对父亲一无所知。“瘦得跟条猎狗似的。”维奥莱特这样描述他父亲留下的一张照片。她让巴纳高姆大宅那宽敞、冰凉的大厅历历在目。“通往楼梯的这一路上我们绕着走的是一张桌子,上面摆了只孔雀。这是一只银色的大鸟,张开的尾翼间点缀着一小片一小片的彩色玻璃,代表它五颜六色的羽毛。绿的和蓝的。”他问起颜色时她说道,哦,还有,她确信那不过是用玻璃做的,不是什么珠宝,因为有一次,在他全力以赴对付客厅那架破得不成样子的大钢琴的时候,有人告诉过她。楼梯是弧形的,因为经常跑上跑下修理育婴室那架夏贝尔钢琴,所以他知道。第一层的楼梯过道黑得跟隧道似的,维奥莱特说,有两张沙发,两头各一张,墙上还黑魃魃地挂着几排面无笑容的画像。“我们现在经过的是杜西加油站,”维奥莱特会说,“菲利神父在泵那儿加油呢。”
杜西加油站售的是埃索汽油,他知道这个词怎么写,因为他问过别人。标识用的是两种颜色;那个图形与他感觉得到的形状做过比较。借助维奥莱特的眼睛,他看见了奥格希尔郊区麦克科迪大宅那荒凉的外墙。他看见了基勒思那个文具商没有血色的脸。他看见了他母亲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双手交叉在胸前。他看见了群山,有时是蓝的,有时雾散去又变灰了。
“报春花没那么鲜艳,”维奥莱特说,“更像是稻草或者是乡村黄袖的颜色,中间有一点颜色。”他就会点点头,知道了。淡蓝色的,就跟烟一样,她描述着山峦,中间那块不是红色,更像是橙色。对于烟,他知道的也并不比她告诉他的多,但是,他能分辨那些声音。他坚持认为他知道红色是什么,因为他听得出它的声音,也知道橙色,因为尝得出来。他看得见埃索招牌上的红色,还有报春花里的那点橙色。说“稻草”和“乡村黄油”他就明白了,维奥莱特说惠腾先生脾气古怪也就够了。有个院长嬷嬷看上去很严肃。安娜·克雷吉喜欢异想天开。锯木厂的托马斯是个邋遢的家伙。巴特·康伦的前额长得像梅里克家的那条猎犬,每次看到梅里克家的布罗伍德,就要摸摸它。
在前妻去世尚未续弦的这段日子里,钢琴调音师独自一人也就这么过来了,那些有钢琴的人家得开着车接送他,买东西、家务活也需要有人帮忙。他感觉自己成了他人的累赘,心知这可不是维奥莱特所希望的。她也不会希望她为他一手建立起来的事业因为她的离去而被荒废。他在圣科尔曼教堂演奏管风琴令她骄傲。“永远也别放弃。”在轻声说出临终几句话之前,她就轻声说过这话,于是,他独自去教堂。在差不多过去两年后的一个星期天,他与贝尔再续前缘。当年贝尔被拒绝之后,一直不能摆脱嫉妒之情,她气不过维奥莱特貌不如己,令她痛苦的是,在她看来,似乎失明这一惩罚也像是加在她头上的。除了惩罚,你还能管眼前一抹黑叫什么呢?除了惩罚,还有什么能将黑暗置于她的美貌之上?然而,并没有什么罪孽可惩罚,他俩原本应该是称心的一对,她和欧文·德罗姆古尔德,她把美貌给予了一个并不知晓美貌的男人,那应该是一种德行。
因为不幸无休止地折磨着她,贝尔一直未婚。她起先是帮父亲,后来是帮她哥哥看家里开的这个店,给留在店里等着修理的钟表写写标签,记录一下体育奖杯上要雕刻的文字。她在店里唯一一张柜台后头给顾客服务,圣诞节期间她最忙,玻璃制品和气象指示器是最受欢迎的结婚礼物,打火机和廉价首饰买的人少些。有的时候,钟表不过是需要装个电池,于是礼品这部分的生意就扩大了。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镇上始终没有出现一个男人能比得上那个被人从她身边夺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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