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力姑娘去掉贞女的矜持,而要全力投入恋爱——不是慢吞吞地盈文尔雅地爱,而要像“烈火”,像“食肉的猛禽”,“把时间立刻吞掉”,“通过粗暴的厮打把我们的欢乐/从生活的两扇铁门中间扯过”。如果说,这诗的前半写得有点俏皮,到了后半则是完全认真的。前面是时间、空间的大扩张,后面则是突然缩小到火热的情欲一点上。所谓“玄学派”,实际上是最入世的。多恩如此,马伏尔也如此。
《花园》一诗属于牧歌(Pastoral)类,写的是理想世界。诗人感到在人世追逐荣名实在不如隐居花园,后来凭想象进入了一个无忧的伊甸园。
但是中间经过若干层次,一层比一层更纯净,更自在,直到超脱凡尘,而他的伊甸园又不同于《圣经》上的伊甸园,其中并无夏娃出现,也就没有“原罪”的威胁。然而诗人又知道希冀。超出凡人的部分,是妄想”,所以最后一节又回到一种中层境界,安于“用碧草与鲜花来计算”时间的人世的普通花园。
诗人拿来与尘世的五颜六色相对比的是绿色,这是他的主要象征,一则云“不论是白的,还是红的,看来/总不及这可爱的绿色那么昵爱”,再则云:
Annihilating all that's made To a green Thought in a green Shade.
把一切凡是造出来的,都化为虚妄,变成绿荫中的一个绿色的思想。
(杨周翰译文)这可能是马伏尔全部诗作里最有名的两行,也是历代学者和批评家绞尽脑汁力图阐明的两行。比较可取的解释是两种:1·把全部物质世界化为非物质的,2.与绿色思想相比,物质世界毫无价值。不论如何解释,这两行体现了作者在艺术上的精心,上行用了annihilate(消灭)这个厉害的词,下行又重复green(绿)两次,而且两行出现在全节之末,更使这两行突出地受到注意,此外用green Shade之实来调剂green Thought之虚,也使我们看清富于形象的诗怎样大异于长于逻辑思维的哲理文章。玄学派诗之难能可贵处正在以哲理入诗,而诗不仅不减本色,反而更加动人。
下面是上述两诗中一首的译文,译者是杨周翰同志:
致他的娇羞的女友
我们如有足够的天地和时间,你这娇羞,小姐,就算不得什么罪愆。
我们可以坐下来,考虑向哪方去散步,消磨这漫长的恋爱时光。
你可以在印度的恒河岸边寻找红宝石,我可以在亨柏之畔①望潮哀叹。我可以在洪水②未到之前十年,爱上了你,你也可以拒绝,如果你高兴,直到犹太人皈依基督正宗。③
我的植物般的爱情可以发展,发展得比那些帝国还寥廓,还缓慢。
我要用一百个年头来赞美你的眼睛,凝视你的娥眉;用二百年来膜拜你的酥胸,其余部分要用三万个春冬。
每一部分至少要一个时代,最后的时代才把你的心展开。
只有这样的气派,小姐,才配你,我的爱的代价也不应比这还低。
但是在我背后我总听到时间的战车插翅飞奔,逼近了;而在那前方,在我们面前,却展现一片永恒的沙漠,寥廓、无限。
在那里,再也找不到你的美,在你的汉白玉的寝宫里再也不会回荡着我的歌声;蛆虫们将要染指于你长期保存的贞操,你那古怪的荣誉将化作尘埃,而我的情欲也将变成一堆灰。
坟墓固然是很隐蔽的去处,也很好,但是我看谁也没在那儿拥抱。
因此啊,趁那青春的光彩还留驻在你的玉肤,像那清晨的露珠,趁你的灵魂从你全身的毛孔还肯于喷吐热情,像烈火的汹涌,让我们趁此可能的时机戏耍吧,像一对食肉的猛禽一样嬉狎,与其受时间慢吞吞地咀嚼而枯凋,不如把我们的时间立刻吞掉。
让我们把我们全身的气力,把所有我们的甜蜜的爱情揉成一球,通过粗暴的厮打把我们的欢乐从生活的两扇铁门中间扯过。
这样,我们虽不能使我们的太阳停止不动,却能让它奔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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