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落以前,一片浓密的雨飑包围了远远落在我们后面的另两条小艇,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没有再看见他们了。第二天,我坐着驾驶我那一叶轻舟——我第一次指挥的船——四周除了水就是天。中午时我看见远处有一艘船的上桅帆,但我不做声,我的两个水手没有看见那艘船。你们明白吗,我当时害怕那是艘返航的船,而我可不愿意到了东方的大门口又折回去。我驾着小艇向爪哇前进——你们知道,那是另一个神圣的名字,就和曼谷一样。我驾着小艇行驶了许多天。
“我不必和你们细说,在一只露天小艇里漂泊是什么滋味。我记得在风平浪静的日日夜夜里,我们划呀划呀,而小艇却好像一动不动,仿佛被巫术钉住在一个四周是海平线的大圆圈当中。我记得那炙人的酷热和滂沱的雨飑,在大雨中我们不得不拼命把水往艇外舀(但装满了我们的水桶)。我还记得一连十六个钟点口里干得像火烧,把一支桨搁在船尾当舵,努力使我那第一次指挥的小船在惊涛骇浪中勇往直前。直到那时,我才知道自己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我记得我的两个水手拉长着脸儿垂头丧气的模样。我记得我的青春和那一去永不复返的感觉——那种我能永远坚持,直到海枯石烂人类末日我还能坚持下去的感觉;正是这种自欺欺人的感觉,把我们引向欢乐、灾祸、爱情、徒劳的努力——直至死亡。而那种对于自己力量的自豪感,那种蕴藏在小小躯壳里的生命的热力,那种在内心深处燃点着的火焰,正在一年年黯淡下去,冷却下去,微弱下去,终至熄灭——太快、太快地熄灭了——在生命还未结束之前就熄灭了。
“我就是这样和东方见面的。后来我曾看见过东方一些鲜为人知的地方,也曾看见过它灵魂深处的秘密。可直到现在,东方给我的印象总是从一只小艇里得到的:在早晨它是远处高耸的青山轮廓,在中午它像一层薄雾,在傍晚它又是一道锯齿状的紫墙。我仿佛仍然感到手中握着桨,仍然看见眼前一片热气灼人的蓝色海洋。我看见一个海湾,一个宽广的海湾,平滑得像玻璃,光洁得像冰块,一闪一闪地在黑暗中微微发光。在远处岸上的阴影里,亮着一盏红灯。夜是那么柔和,那么温暖。我们用酸痛的手臂用力划桨,在平静的夜空突然吹来一阵微风,轻柔而带点暖意,充满着奇花异木的芬芳——这是东方第一次呼在我脸上的气息。我永远不会忘记它。它不可捉摸却又难以摆脱,像一种魔力,像一番耳语,它低声向我作出保证,许我以神秘的喜悦。
“我们已经划了十一个钟点,那是最后一段路程。每班两人划桨,轮到休息的坐在舵杆旁。我们辨认出海湾中那盏红灯的位置,向它直划过去,估计那儿一定是一个小小的港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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