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庸三偶有机缘走进社交舞场,还参加过几次圣诞节化装舞会。有一次,舞会干事不由分说地给他戴上圣诞老人的假面具,令他感到十分别扭。当他掀起面具伸嘴点烟时,火柴燎燃绒毛做的假胡须,“呼啦”一下烧了起来。就在当时,他仍不禁暗自想起自己将要在此抖落的、心灵角落里那些沾满尘埃的甜蜜梦想和苦涩沉渣,想起当时装模作样的小丑姿态已被粉饰和歪曲得只能以苦笑面对。但他又觉得那或许就是自己的真实面目,所以他对难辨真伪的自己很难为情。他之所以想讲述曾经亲历的自己和那些往事,并非因为它会成为美好回忆,也不因为这样可以对他如今的生活环境有什么影响。所以尽管他曾希望将那些往事悄悄塞进抽屉角落,但是说实在话,他又觉得这样未免太可惜了。很久以前,庸三在舞场偶然遇到她,两人只跳了一曲狐步舞。当时她说:“不快乐吗?”庸三跳舞没有任何感觉,却对抚慰自己的她特别羡慕。仿佛早已彻底痊愈的疤痕又被触动,有点儿似痛似痒。牵拉着完全变成世俗女子的她的过胖身躯跳舞,庸三感到十分厌倦。
此刻,庸三回忆起着实令他心潮澎湃的一个夜晚。
当时,他正要去海风拂煦的郊外某别墅式宾馆写稿子,于是邀请正好从附近常住旅馆来家里玩、并为不久前失去母亲的孩子们带来家庭欢乐的她一肖叶子一同前往。
庸三初次见到这位松川夫人的瞬间,就隐约感到她那幽婉的姿容中隐含着难以抗拒的魅惑力,却从未想到过她会那般靠近自己。松川夫人当时身着盛装,宛如古画中的美貌女子。携同前来的小女孩也仿佛童话中的公主,身穿洁白的纱裙,显得格外高贵。
她们与庸三那间狭小憋屈的六铺席书房极不协调。他们专程从远方带来长篇小说稿登门拜访。那是在两年前的阳春三月,庸三家的庭院里辛夷花开得正旺。雪白芬芳的花丛反射着阳光,为阴郁的书房廊沿带进一抹明快的春色。
庸三坐在书房中央的黑书桌前,哗啦哗啦地翻阅着小说稿。笔迹虽然潦草,字里行间却进发着某种狂野热情。
“确实是热情奔放!”他有感而发地嘟囔着,并约定过后再仔细看看。
“这个资本家真不简单呐!”庸三对当时仍然健在并热情招待客人的妻子说道。他最初以为这部作品只不过是资本家太太的余兴消遣,再加上生性懒散、行文毫无章法和丑陋不堪的字迹,便只是一目十行地浏览过去,并未仔细通读。不过,庸三还是明显地读出作品中流露的对自己家庭的叛逆心理。与往常对待其他人一样,为了这对年轻夫妇的幸福,庸三毫不迟疑地否定了这部作品。但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一对夫妻拥有财富和爱情的生活已濒临破灭。
第二天,松川来询问结果。庸三警告他说,太太如果涉足文学则很有可能导致家庭破裂。松川过后去找当时带孩子来到校园池畔并正在为小说稿的命运担忧的妻子,他生怕伤害妻子的自尊,小心翼翼地说出前后经过。
“叶子,你绝对不能失望!只是因为小说写得太过于热情奔放,文笔也还得再下些功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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