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健的意义,不仅宥于中国的流行歌坛,而且波及文学乃至整个艺术界。可以说,还没有一个流行歌手能和他站在同一个等量级的位置上较量。虽 然,对他的沉默、议论、批评乃至否定,一直没有停息。二十多年前,当他第一次从胸腔中进发出那悠悠一曲《一无所有》的时 候,确实如一道醒目的闪电,哪怕后来他再也不唱什么歌,也奠定了他无可 争议的地位。在我看来,他当时的地位起码是和星星画展、朦胧派诗,以及 刘心武《班主任》为代表的伤痕派小说等量其观的。他唱出了一个时代的声 音,是一个旧的时代的结束一个新的时代的来临那种交替和交织的声音。是 那个几乎将我们民族葬送在濒临崩溃的边缘时代,让我们从物质到精神都一 无所有;是那个百废待兴的新时代,让我们合着崔健的节拍一起在心里吟唱 “我总是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我要抓住你的双手,你这就跟我走 ;这时你的手在颤抖,这时你的泪在流。”我相信,绝不是我一个人,拥有 着在二十多年前的春风秋月中突然听到这首歌时荡漾在心中清澈的共鸣。音乐史在评价列侬和甲壳虫这样的摇滚音乐时说它们使人们的脑子重新 组装。崔健的音乐,一开始就有着这样强悍的力量。仅一首《一无所有》便 概括那个时代一代人的精神特征,以叛逆的精神和先锋的姿态唱出了我们心 中渴望的共有。崔健的意义,可贵在于他二十多年来一直保持着这种精神和姿态。在一 个始乱终弃为时髦和价值取向的流行中,在大多歌星永远只会唱着别人的歌 的歌坛上,崔健的音乐坚持二十多年的固守,是一种品德良知更是艺术的操 守。崔健的意义,我以为首先在于他对时代出乎一种本能的敏感和高度的艺 术概括力,迄今无人可以比拟和匹敌。在他的早期音乐中除了《一无所有》 的概括;“我的病就是没感觉”;“我要人人都看到我,却不知道我是谁”;“不是我不明白,是这世界变化快”……一直到近两年他所唱的“情况太 复杂了,现实太残酷了”;“钱要是挣够了事情自然就会办了,不知不觉挣 钱挣晕了把什么都忘了”;“快乐的标准降低,杂念开始出现,忘记了灵魂 的存在,生活如此鲜艳”……无一不打上崔健音乐品格的印记,体现崔健对 以政治社会到经济社会过渡时期细至末梢又深入骨髓的触动。他不是那种故 作哲学状的思考,或摆弄洋枪洋炮的舶来货唬人,而是用嘶哑的嗓子,带有 几分玩世不恭的发泄,却一下子就捅到时代和我们生活的腰眼上。几乎每一 首这样的歌都拥有一个宏大的主题,都可以演绎出一篇小说和一出戏剧。实 际上,我们在不同时期都能找到这样的小说和戏剧,和他的音乐相对应,异 曲同工,不谋而合,实在是文学史上和音乐史上难得的巧合。这恰恰是崔健 音乐的不同凡响之处,便和他一直痛恨的败坏人胃口的“酸歌蜜曲”拉开无 法逾越的距离。他是棵枝叶茂盛的大树,当然可以傲视低矮倒伏的小草。崔健的意义,不在于他仅仅只是一种发泄,他的叛逆姿态中融有批判的 同时,更有难得的追求。他在唱“一无所有”的时候,他同时在唱“你何时 跟我走”;他在唱“我的病就是没感觉”的时候,同时在唱“让我在雪地上 撒点儿野”;他在唱“我要人人都看到我,却不知道我是谁”的时候,同时 在唱“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要从白走到黑”;在他唱着“你带我走进你的花 房,我无法逃脱花的芳香”的时候,同时在唱“你要我留在老地方,你要我 和他们一样,我看着你默默地说:不能这样。”……这不是说他一定有多么 深刻的思想,而是他有真诚,面对内心与艺术的真诚,是最让人感动的地方。P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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