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那里,真实的巴黎右岸
深夜从Jordain地铁站钻出来就掉在了巴黎右岸某个路口。向路人问路,一个巴黎老男人用最肯定的语气说:“这是巴黎最好的街区,忘掉巴黎铁塔,忘掉罗浮宫,忘掉凯旋门,你想认识巴黎吗?这里才是巴黎。”
摸上李德家,这个被他在电话里夸奖过100次的新家是巴黎右岸的一个老公寓。这个老公寓的形状像个哑铃,两个房间在两头,一个用于做卧室,另外一个就是起居室。哑铃中间的横杆是走廊,厨房和厕所就在走廊上。厕所很小,小得高于175的人可能必须开着门如厕,否则弯着的膝盖会顶到门。
早晨起来,站在阳台上张望。公寓所在的道路走到尽头就是BELLEVILLE公园。这里是七丘之城巴黎的其中一丘,从这个高度可以俯瞰到整个城市。巴黎铁塔毫无意外地出现在天际线上,当它作为一个背景出现的时候,要比站在它脚下真实观望它要显得更有浪漫气息。有阳光的时候,街角的面包房的香气会飘出来,飘在春天刚开的黄水仙和铃兰上。
李德是著名摄影师马克吕布之子,从小看着布列松,寇德卡这些摄影大师在客厅出没。他客厅里有两个小小的书柜,里面堆满了摄影画册,每一个名字都是摄影史上响当当的名字,翻开每一个扉页都有亲笔签名。然而这个世家子弟却没有子承父业,学了建筑。
“要不要趁我爸妈不在去他们的公寓玩。他们家才大,才好玩呢,就在公园旁边。”
“你的意思是让我偷偷溜进马克吕布家里?”我艰难地咽下手里最后一口白葡萄酒,“不太好吧。”
“其实不要紧,我经常趁他不在的时候偷偷溜进去玩一会儿。”他说,“不过你觉得不舒服的话我们就玩别的去。”
他最近陷入两场恋爱,其一是与他的新工作,其二是与他的女朋友。他说他爱他的设计师工作,恨不得睡在工作室里,只要一画图就让他觉得浑身带劲儿。但是,因为后者,他开始学会不那么迷恋他的工作而跟女朋友逛街,学着不听黑人饶舌而听交响乐,学着放弃当DJ的梦想,好好当一个建筑师。他女朋友是个个子小小的日本女人,看起来甜蜜又小巧,在李德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神背后是一只能掐住一切的大手。
李德曾经以为自己会成为一个DJ,所以他的公寓里有两大架子的黑胶碟。只是现在它们都蒙着薄薄的现实主义的灰尘。我拿出其中一张来,擦掉那面上的灰放进碟机里,节奏响起来的时候李德的身体也开始快乐地摇晃,双手在空气里搓着一张看不见的黑胶碟:“我还是有可能做一个很好的DJ的对不对?”他说,看了一眼旁边依然笑眯眯的女朋友,然后拉起女朋友的手说:“但是我现在更喜欢听交响乐就是了。”
复活节的夜晚李德亲自下厨。他买了意粉,胡萝卜,蘑菇,芝士,罗勒,迷迭香,牛肉。“我要给你们做一个复活节大餐!”他说。他的厨房小得只能放得下一个成年人,其它人只能站在厨房门口陪他聊天。他不厌其烦地把各种材料细细地切碎切丝,偶尔拿起旁边的香槟喝一口。他动用了至少4口大小不一的锅,在灶台上乒乓作响,交替着出现在炉火上。这是一个程序极其复杂繁琐的过程。最后,这个看起来放了一万种材料的意粉最后却有点“大音希声”的意味——除了意粉本身,切进去的一切,连同形体和味道都神奇地消失了。我们端坐在桌子前,铺好餐巾,倒好香槟。他隆重地给每个人面前的白色瓷盘上舀了一大堆意粉,然后坐下,心满意足地对大家说:“bon apetit!”。
我们一边吃着这个耗时耗力又简约的“大餐“,一面听他向我介绍法国菜里的高级料理,平静地说自己“从来没有进过任何一个的门。它们很贵……基本上,只有我父亲掏钱的时候我才进过那些餐厅的门。”他拿着少少的工资,和大部分巴黎人一样,在小小的餐馆吃饭,即便如此依然惭愧自己吃掉了工资的大半,说起来,很是不像一个名门之后的气派。
李德带我们去一个跳蚤市场。这是巴黎数不清的跳蚤市场之一。也是在他嘴里数个“very very good”的地方之一。他年轻的眼睛里总是对世界流露着最大的善意,很多事情都能被他真诚地称赞。当然,有时候当我真正面对它们的时候,很是需要一些挖掘力,才能明白那些埋藏在“very very”深处的“good”是什么。
市场巨大,充斥着游客都不会感兴趣的廉价日用品,一如广州的小商品批发市场。来自亚洲的廉价T恤和塑料器皿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有些价格甚至比国内都便宜。间或有几个旧货铺可以稍微翻弄一下,也与后来在意大利广场看到的二手市场之精彩不可相提并论。但是结果跟任何一次一样,当他用透明的蓝灰色眼睛盯着我们,热切地问:“喜欢吗?”诚恳眼神让我不得不表示:嗯,我很喜欢这里。
街区那边有个教堂,李德也说它very very good。跟随他的指示我找到了它,莫说在巴黎,在欧洲的任何一个城市,它都显得那么平淡无奇。它混迹在一堆的家长里短里:左边是邮局,右边是面包房,前面是卖红酒的小店,后面是水果档。它门前的自行车,汽车,横七竖八停成一堆。我绕着它转了一圈,在它面前的小超市里买了两个鱼罐头,在隔壁面包店买了一根法棍面包,然后往回走。
街区有几个小小的街坊酒吧,有现场乐队。组成乐队的看起来都像些邻居大叔大婶,摇滚阿叔看起来像是在家很受老婆的气出来找满足感,而民谣阿姨看起来则似乎在抓着自己早就不见了踪影的青春。捧场的也多是街坊,晚上7点开始欢乐时光,人人都在街边喝上一杯。
路边的咖啡座里,一对年轻的父母推着他们的婴儿车,父亲在看一本诗集,母亲在看着树梢上巴黎的第一缕春光露出微笑。走在下班路上的路人互相微笑致意,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李德嘴里说的“very very good”,以及刚来的时候那个陌生男人所告诉我的:这里才是巴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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