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就一个人。脸渐渐地被灶口踱步过来的暗火烤得温热起来,这种温热让人感动的同时有些伤感。这些能烤热人面孔的烧灼物无一例外地都是在地里长出来的树木或农作物:榆树皮、槐木疙瘩、玉米秆、稻草、豆秸秧、麦麸子等等。这些用作烧锅的东西,有些是堆在厨屋里,有些是垛在外面——墙角、树林和场院里,要用的时候,就背着一个粪萁子,用手去薅,薅过的地方,就像是过冬的小动物突然间打开的一个洞,张开着,有些新鲜的味道散发出来,鼻子就有些痒。
铁锅里,蒸着的,煮着的,实际上就是从烧火用的这些物什上摘下、砍下或打下来的东西,榆钱和槐花,和上面以后在锅里蒸;稻米或者豆子,放在水里去煮,锅底的作物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绽放出的红色旗帜舔着锅底,当能吃的粮食要散发出特有的香气(或者要消失在人们的嘴里)时,锅底里的那些根秆在这种绽放中正趋于萎顿——和在地里时的姿态正好相反。
地里。泥土的王国里——我们还能看到什么?之前,已经发生过什么,无从知道,我是说在泥土的更深处,那些埋藏着的,昏睡着的,几万年,或者几亿年以前,我们无从知道它的火焰滚滚和冰冻千尺,它的移动的大型动物和贝类的休憩或者鱼群的飘游,但是,一瞬间(这一瞬间.就是我们活着和死去的整个过程),我们卑微的身影出现在那些树林的前端,出现在那些庄稼的深处,照料着从破土到收割的整个过程,这些偶然的人们和偶然的作物的成长,有时候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我们盘旋在这个地方,就像一群小鸟在一棵大树上安家,早出晚归,唧唧喳喳,吞下活命的东西,拉下苦闷的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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