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船的人家则要早早地回港避风。都是例行的事,有条不紊的就是了。最细枝末节的家庭会议是在饭桌上开的,商讨屋顶、门窗的加固事宜,田头水沟的开挖、菜园地头的收拾、家用抗台物资的办理问题。
我的抗台工作就在这细枝末节上,无非是受祖母差遣到小店里买一包蜡烛,回来后跟着她把前后园即将成熟和不太成熟的瓜子豆孙、菜爹菜妈全部采摘一空。鲜货们摘下来放不长,够我们大嚼几天。这种不必从长计议的活法,偏离了原有轨道,打破了固有秩序,对规定思维的放肆冲撞,有一小会儿令我前臂上的大部分汗毛揭竿而起。
最后的台风紧急警报证明台风没有中途改道,虽然途中行迹歪歪扭扭如同醉汉,在附近登陆却是早迟的事了,其实早迟也是明后天的事。有线广播里出现了杂声,有时干脆被风刮断了线路,收音机里也咔咔作响,好像风暴先刮到了里面。我们抱着它收听有限的几个台,比较之间的异同,作出自己的判断。除了登陆地点,各路消息基本雷同,尤其在速度判断上,一般跑得快的台风,一小时能有几十公里,慢性子的台风就难说,赶路像小脚老太,有时候狗熊似的一屁股坐下,还要颠几颠,身下罩着的区域可就大大倒霉了。这倒霉来临之际都兴奋起来,这兴奋不是高兴,而是应激反应,我跟着兴奋,是真有期待。客观上给这个期待做注脚能使我强词夺理的,是天道由天,台风将带来丰沛的雨水,解决先前的旱情。
何况天象阴晴无端,变幻莫测,反反复复情绪不稳的样子已到了极限。半空中乌云疾驰,云头压得很低,海上的浪很长,海边的浪花特别破碎。这种时候,有一个数字变得特别敏感,那便是十二,刚够一打之数。如果风力在‘打以下,人们就明显胸有成竹。如果在.打以上,大家就开始心神不定起来,身上往往冷冷热热。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台风往往也是选在后半夜登陆,行径看来亦似强盗。为了躲避台风的危害,我们要把门关紧,门缝里塞上破布,再顶上粗大的门杠。在此之前,父亲爬上屋顶,将前几天打好的草扇盖在上面薄弱的地方,数根粗大的麻绳搭上屋顶,垂下的两端坠上巨石,类似金钟罩的效果,对露天的草堆也是如法炮制。猪圈鸡舍简陋的人家,那。晚动物被请进屋享受平等的避难权。
那一夜是睡眠质量一向优异的父亲很警醒的一夜,猜他是在警觉地倾听、判断,及时作出危机应对。风撼动着整个世界,雨打屋背闷重的钝响,好像牛蹄纷至沓来,灰尘草木簌簌地掉在蚊帐上,使它本已下垂的顶部像足月的孕妇,部分细末子透过纱眼扑人一头一脸。
我无须惊惶失措,从旁感受父亲的含义,与母亲该有的家常与温馨相比,这个角色应该是重大担当者,词本身带有英雄的色彩,在大灾大难面前。很庆幸现在的父亲们在家庭中这样的机会不多了,同时担心他们因此无从在孩子心目中留下勇敢者的形象。
台风中途方向转换的间隙,风会突然停下来。我已经听了一上半夜,呼啸、抽打,各种声响,好像巨魔刚从瓶里挣出来,长时间的憋闷后,坏脾气几何级数般增长,一近岸就是暴虐的撒野。忽然间,就停下来,所有的声响都消失了,连针掉地的声音都没有,消失得那么彻底那么快,连孩子都知道这很阴险,接下去必是一场大发作。但我很享受这个瞬间,至今觉得有…片普天大的毛羽轻轻地飘下来将地面与我们完全像保护地一样覆盖。每次跟在父亲背后,悄悄地出门看一下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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