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我的衣领竖起,把草帽带上,在水边捡到了一个灯笼,我就成了熊家大院的一个家丁。灯笼闪闪烁烁,顺着甬路,领我走过前院。我听到了宪兵队刑讯逼供的声音,这声音使我的脚步更加急速。我看见我叔的三姨太去宪兵队长屋里打牌了,我看见一群家眷家丁都走散了,去了他们应该去的地方。我就直接去我叔的后院。我熟悉我叔的后院。我也熟悉我叔的习惯。他这会儿肯定在他的客厅赏月,七月十五的月亮不比八月十五的月亮差。
但是,我又错了。等我挑开门帘进来的时候,我叔没在客厅。我就想去他的书房。这时,我的腰被一个硬硬的东西顶住了。凭我的经验我知道那是一支盒子炮。我对顶着我的盒子炮说,叔,我知道是你,我还知道你的盒子炮不如我的盒子炮好!
我叔的盒子炮用了用力,熊管,你是来杀我的?
我说,不是,我是来给你送盒子炮来的,我知道你喜欢更好的盒子炮,你有了更好的盒子炮就没人再杀得了你了,你就可以过太平日子了,就可以享尽清福了!
我叔说,你甭蒙我,有人透信儿给我,说你要来杀我!
我说,我哪里敢哪?你是日本人的红人,宪兵队都在保护你。再说了,你是我亲叔,待我又不薄,我怎么会杀你呢?我真的是给你送盒子炮来的。不信你摸摸,我的盒子炮就在我的腰里。
我叔一拍我的腰,就准确地找到了盒子炮所在的位置。他一把摸了出来。我知道他露出了惊喜的神色。我说,叔,我没说谎吧,我那是一支上好的盒子炮呢。德国原装毛瑟盒子炮,20响的,连发,快射型的。而你那只盒子炮,只能叫快慢机,我不看也知道是老掉牙的西班牙式的。
我叔就用我的盒子炮顶住了我的腰。现在是两只盒子炮顶住了我的腰。我的腰围满了一圈冰凉。快说,你怎么会把这么好的盒子炮给我?我叔的话也像盒子炮一样冰凉。
我叹了一口气,叔啊,我实在是在白洋淀混不下去了,岗楼林立,到处都是你们的人。日本人也在悬赏捉拿我,我有家也不敢回。我想用盒子炮换你50块钱。我不在雁翎队待了,我受不了那苦,我要到天津去闯荡闯荡!
我叔收起了家伙儿,鼻子里哼一声。他用手拍拍我的草帽,我赶紧把草帽摘下,抱在胸前。我叔说,瞧瞧你又黑又瘦,混得一定不怎么样,就你这德性还杀得了我?实话告诉你,只要我大声咳嗽一声,你就休想出这屋。我说那是那是,叔你千万别咳嗽,你快拿钱,拿了钱我连夜就走!
我叔拿着两把盒子炮就向里屋走去,向钱柜走去。我抱着草帽跟在后面。我叔猫下腰来,一边取钱一边说,我算是白有你这么个侄子,老和你叔作对,你拿了钱赶紧滚……我知道我叔后面可能还有一个“蛋”,但我没时间让他说了,我掏出藏在草帽里的那把急躁的砍刀。我叔的脑袋就掉下来,砸在钱柜上。那声音其实也砸在我的心上。
我叔的脑袋还是发出了一声喊叫的,这比他大声咳嗽还要厉害。所以等我用褂子把我叔的脑袋包好,拿起两把盒子炮冲出屋子的时候,我那当翻译官的堂弟带着宪兵就包围了我。我的盒子炮就甩出了一梭子火,20响,连发的,真过瘾。我一个后翻,上了房。跳下房去,就是城墙。我知道,田章和杜鹏就在城墙外面等我。我跳下房,我的右腿折了。不是摔的,是中了我堂弟的子弹。皓月当空,照着我疲软无力的腿。我觉得我的血就像月亮的光,诗意地流淌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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