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继续说下去:“林子里的鸟儿太多了,长尾巴喜鹊、花喜鹊、黄鸸、画眉、山鸡、蓝点颏、雀鹰、布谷鸟,多得说不完。它们一天到晚吵闹,呼地飞起来,飞过去。说起来也许没人信,那些鸟儿还会逗弄着人玩儿。果园里一个穿花衣服的小姑娘,有一次让一群灰喜鹊给气哭了。它们成一大群落在树枝上,喳喳叫个不停,拉出长腔儿。小姑娘用沙子扬它们,它们就跳一跳,落到另一棵树上。小姑娘骂它们,它们就扇动翅膀大叫。小姑娘走开,它们就追上吵。就这样,小姑娘后来给气哭了……还有一个人,这个人我也见过,前几年刚刚去世。他想穿过一条小路去海边,半路上遇见了一只狼躺在那儿。他知道狼吃兔子,从来不伤人,可还是不敢往前走。那只狼啊,也真是个懒东西,它躺着,睁开一只眼望望那个人,又闭上了。那个人说:'我要过去。'狼又睁了睁眼,懒得动。那人就握起拳头吓了吓它,它才打个哈欠,爬起来走了。”
宁子问:“这就是我们屋子西边的林子吗?那么东边呢?再说说东边吧。”
“东边,靠近我们家的还是果园。出了果园,就是一片杨树。这片林子没有西边林子那么多杂树,一棵一棵利利落落的。人如果蹲在树根下,能望到老远。这些树都笔直笔直,比着劲儿往上长。你进了这片林子,就能听见呼呼呜呜声,那是树响。树多了自己会响。我还记得树皮上有很多记号,那都是采药材的人划上去的。他们怕迷路。这儿的药材挖也挖不完,干这事的又不多。那时干什么的都不像如今这么多,都是三三两两的。他不声不响地在林子里走,谁也不搅闹。如今呢?一听说哪里有什么,呼啦一声人山人海就拥过去了,人一过,地上什么也没有了,千干净净。前年传说海上生了什么花蛤儿,几天工夫就把海边围起来。我去海上看过,黑压压一片,问一问,全是来挖花蛤的。三天工夫花蛤就挖完了,如今海里再不会有像样的花蛤了。去年沙丘地上生出一些沙参棵,不知怎么让人发现了,一传十,十传百,两天工夫满沙滩上全是挖沙参的人,也不知从哪儿来的。一天多的时间人光了,大沙滩上什么都没有了,连青草也踩死了……很早以前东边的杨树林子可不是这样。那里面真静,走上一天也遇不到一个人。做伴的就是杨树,是这片林子,你说话、挖药材,看你听你的只是一边的树。那时候林子就是林子,人就是人。如今倒好,人站在沙滩上像林子一样……”
“妈妈!”宁子蹲起来,叫了一声。他喘息着,脖子有些红涨。“可人是动物啊,他到底不能进行光合作用——我是说人没有叶绿素。人群黑压压一片,只是像林子而已。真正的林子没有了,没有了,妈妈!……”
母亲的两只手在一起拧着,再没说话。她心里知道那林子到底是怎么没有的,可她不愿提它。还是说说原来的树林子吧——“刚才说到了哪里?杨树。对,刚才说了杨树林子。我还没说树底下的野瓜呢。那儿到了夏天、秋天,一定是藏下了许多的瓜。有西瓜、黄瓜、花皮脆甜瓜……也不知是哪儿吹来的种子,什么瓜都全了。我知道那些野生的瓜最爱藏在什么地方,每次都能找到两三个。如果哪块白沙长了旺草,草棵又在树根下变稀了,那么树下准生了一株什么瓜。青草和瓜秧一块儿长在肥沃地方,后来瓜秧长壮了,打败了青草。不信过去看看,一棵瓜秧上结了两个西瓜。要摘下大的,留下小的。那西瓜个头大,像脸盆口那么大。我把大西瓜一口气抱回家,满脸是汗。我该怎么夸这个瓜呢?我说不出来……”
“它一定很甜,很甜很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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