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知旅行纪事 如今安静下来写信,白昼渐短,时间又像一条九月宽远 的沙滩继续向我展示原始生活。与你同日离开,我又回到了 我现在的这里——一个平面、静止的世界,看到一个完全不 同的你。是的,尚未命名的生活,称之为一生,而我们恐怕都 了解所谓兴味索然,所谓一种尚未开始……我从来无法向神 预支时光,向你预支生活的现在。 我曾经幻想我们在来年又重新回到绿色沙岸的海滨,在 经过整整一年离开之后。我们再度走过人力市场般的街景, 已经了然这一切,却并未习惯。当地小贩手心打开向我们兜 售一条条编织饰带,赤脚儿童苦苦追随长发旅客,要求为其 编造蛇形发辫,一双双善于编织的手啊!以画刀之力铺艳色 成块,顶回浪潮,小贩手心再次伸出,展售廉价手表与银镯, 游客们被告以无须理会。表面指针是岛屿时间,那个岛和如 今我们所在的这个岛,唯时间与你路程同步,光影快速推移。 太阳坠向地平线的图腾被挂在海墙上。 以颤抖之手,道路两旁的年轻男子披筛沙石堆砌沟渠, 雨季将至,小小的工程,在廉价的时间里日复一日,等候雨 水、马车铃铛声彻夜自黑寂尽头奔驰而来、而去,我对来年的 幻想其实已经毫无意义,我在抵达当夜的睡梦中听到屋子角 落陌生语言交谈的事实并不存在。书上说,这个国家信仰诸 多神祗。时间转轴,你仿佛睡在我身右侧,我因此不知道害 怕,但是此时此刻我正在一个什么故事里,告诉我,不要是旅 游书本上记载的因果,为什么我没在这里遇到书本上阅读到 的任何传说?告诉我吧,角落的声音,用任何方法。影子继· 续交谈。 清晨,打开房门,我回忆昨晚,当我低头,人影的背后,椰 子树晃动得就像我的眩晕之乡,眼前,我所怀疑的稻子名字, 我知道就是稻子,未结稻穗。如果旅行是梦,我于现在学习 自生自灭,等待进入夜晚另一个语言的故乡。日子过得很 快,与梦交叉。每一天迎面而来青暗接近土褐的肤色之脸是 上帝给的生命。一张脸写着另一张脸的故事,于心何忍,如 此粗糙?我带罪走过街市,于心何忍啊你!浪潮扑下,我终 于记起远离自己房间几万公里,来到这里的心境,寻求另一 张脸吧?面对他们,再度低头。 而你呢,开始熟悉这个岛,并且认生。你仔细探问烈日 下推车四檐悬挂椰子的摊贩一颗完整椰子如何卖,他说一万 卢比亚,声调上扬,你招手叫车出城,为了一个过分贵的椰 子。你说怎么都值得,我说那不叫值得,叫“划得来”,于是我 们坐车一路经过城市的稻田到城外的稻田,因为一路稻禾, 乡郊于是无有远近,可见到的是,驾驶座在右边,并且车子靠 左行驶,一切不是我们原有的生活律则。司机说乡外有很多 完整的椰子,你笑了,那意思是:不错吧,这当机的决定。 我也笑了,用我们自己的语言说:那里也有把大刀等着 你呢!司机说,你们国家的人都不懂英语吗?我说我在路上 碰见他的,我不知道他是哪个国家的人呢!司机说:没有问 题,没有问题。用英语说的。噢!他的英语和我们的英 语…… 车停在一条显然是交通要道旁,仍是推车小摊,满地椰 子壳,劈哩叭啦砍了四个椰子带走,当场喝两个,卖家用力摇 椰子头,里面传出水波声,大声叫好;车资九千卢比亚,小费 一千,椰子一个一千。你说:划得来。终于印证生活,原谅我 要这么说。第二天,我们在每晚散步必经的街上,看见一整 车椰子,每个一千卢比亚,离住处五分钟步程,所缺乏的,是 没有更多比价机会。短短半月,所谓旅行,如同生活,尚未命 名,我们只是离开一个地方而已。你不提如何调整呼吸,我 们仍然无法为这短暂不同的生活命名,我不需要拉上窗帘假 装我在另一个国家;岛与小岛没有时差,我们的关系难道在 相遇那一刻注定在同一经纬度往下坠落? 如果经过一整年后,我们该如何模拟重回小岛?我们再 去,背沙滩而坐,旅店墙角攀爬在红崖般的朱槿不仅仅是装 饰;有另一种花,是你生活中的花树,你当时反而以回忆的语 气说:种植在阳台上,推窗而望,花在那儿,颜色亦不同于朱 槿。我这么猜测吧,所谓传说,这个季节的天色,最适合经由 一个陌生的机场出去。 这么模拟吧:朱槿及神的气味布置得如生活中延伸出去 的露天舞会、九月平台及花径,等待我们回来,也等待我们离 去。我喜欢坐在老位置阅读或者饮一杯啤酒听人由花径走 来,我仍不急着出门。等待我们回去的九月,与单行道平行 的沙滩事实上有去无回,每隔三五公尺便栽有一棵不知名的 阔叶树。当然我后来进入深山部落,已经知道那就是波罗 蜜,你仍然不知道吧?这时,黄昏极淡的绿色之光不易察觉 地正向四方离去,人潮同时离去,沙滩上竖着一块木牌:垃圾 是我们的敌人。几年后,这木牌也将拔掉。背着沙滩而坐的 他,未曾听过,只有极少数重返小岛者,可以看见夕阳因下坠 速度激压出一抹微光的说法,她看见了。她从来不背着夕 阳坐。P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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