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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       名 :
著       者 :
出  版  社 :
I  S  B  N:
文献来源:
出版时间 :
竖琴,白骨精
0.00    
图书来源: 浙江图书馆(由图书馆配书)
  • 配送范围:
    全国(除港澳台地区)
  • ISBN:
    9787513308564
  • 作      者:
    张悦然著
  • 出 版 社 :
    新星出版社
  • 出版日期: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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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春天文学奖获奖者、80后“最富才情女作家”张悦然全新短篇小说集
     从葵花走失在1890,到老狼老狼几点了
     跨越十年,用九种斑驳魔幻的色彩,呈现九个关于爱与疼痛的故事
     剥离童话故事的外衣,裸露已千百次结痂的伤口……
     “相信我,只要我们能把时间挡在外面,就可以永远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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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悦然,著有短篇小说集《葵花走失在1890》、《十爱》,长篇小说《樱桃之远》、《水仙已乘鲤鱼去》、《誓鸟》,并创办和主编《鲤》系列文学主题丛书,是中国大陆兼具文学界好评和广泛的读者影响力的青年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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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介绍
     《竖琴,白骨精》为作者中短篇文集,集中了作者近几年约十余篇作品。该作者在80后中有较大影响力,其作品个人风格突出,有非常高的辨识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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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书摘
     怪阿姨
     1
     夏天的夜晚,其实一点都不长。等到商铺打烊,卷帘门哗啦哗啦落下,小食摊上瓦亮的灯泡陆续熄灭,那些傻不啦叽的男孩们,还三三两两地坐在大草坪上,拎着啤酒罐扯着嗓门说大话。他们的话题永远离不开怎么泡妞,大麦和酵母菌的作用下,荷尔蒙正在迅速发酵,膨胀成一朵朵巨大的泡泡,白得像女人的大腿。
     幸好下起了暴雨,男孩们骂骂咧咧地丢下易拉罐,一溜小跑离开了。有个倒霉蛋,刚才睡着了,被大雨浇醒,看见四周一个人都没有,还以为是见鬼了呢,他爬起来,却没站稳,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又爬起来,朝着马路的方向拼命跑。
     中心广场好不容易恢复了宁静。我们这才放心地从空中落下。在刚才男孩们坐过的地方,围坐成一圈。盖茨比还是那么聒噪,噼哩啪啦捏了一遍地上的易拉罐,找到剩下的一个瓶子底,倒进嘴里。保尔和罗密欧显得很兴奋,仍在讨论刚才那些男孩说的话。小维特今天的心情糟透了,上个星期他交了狗屎运,捡到一只印着露半个胸的帕里丝·希尔顿的铁皮烟盒,本以为埋在树底下最安全,结果昨天被那群玩藏宝游戏的小男孩用铁铲挖走了。鲁滨逊最近迷上了滑板,每回落地,都要先把那只从垃圾箱里捡的破烂滑板拿出来,兜上几圈才肯坐下。亨伯特决定不等了,今天晚上由他主持。在玩腻了现在年轻人流行的真心话大冒险和杀人游戏之后,我们决定让夜晚的聚会朴素一点,回归到讲故事的老路子上来。讲故事嘛,谁都会咯,不过要求是讲一些自己最近看到的新鲜事儿、奇怪的人,这样还能顺便了解一下世界,最近大家都懒得动弹,白天总能在这条街的上空遇到。
     亨伯特说要先给大家讲个故事。他永远那么勤奋,对世界有着无穷无尽的好奇心。雨声渐小,天空中撑起许多只好事的耳朵。鹅毛笔在我的手中已经按捺不住,自己跳到空中,刷刷地写了起来。
     2
     那个叫苏槐的女人,长着一双翠绿的眼睛,颧骨很高。从人群中把她辨认出来,一点都不难,除了绿色眼睛,还因为她看起来很孤独,非常不合群。
     苏槐母亲的家族里,有一种遗传性的怪病。他们家族的女人,嫉妒的情绪特别强烈,血管壁又比常人薄很多,发作起来体内的力量大得吓人,瞳孔忽然扩散,七窍流血,瞬时就会断气。包括苏槐的母亲在内,已经有五个人因为嫉妒而丧命。外婆的母亲嫉妒小姑拥有一枚光芒耀眼的钻石戒指,外婆嫉妒朋友的儿子比自己的聪明,大姨妈嫉妒家里请来的女佣人比自己年轻,三姨妈嫉妒邻居家的石榴树长得比自己家的茂盛。苏槐的母亲与她们相比,嫉妒心算是最弱的了,嫁了个有钱的商人,生下女儿苏槐,冰雪聪明,生活看起来很和美。然而在苏槐九岁那年,母亲陪同父亲去参加一个聚会,席间父亲遇到了多年前的女朋友,久别重逢,自有许多感慨,两人频频举杯,喝了许多酒,四目相对,竟有一种感伤。母亲坐在那里,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们,忽然间鲜血从眼睛、鼻子、耳朵和嘴巴里喷涌出来,遽然倒在地上,当场暴毙。
     苏槐的父亲非常难过。他现在只有一个女儿了。小女儿继承了母亲的美,却也像母亲那样多愁善感。看到要好的女同学另结新友,小脸涨得通红,流出鼻血,若不是那个女孩及时跑过来安抚,她险些窒息而死。“我的女儿现在不能离开您的女儿半步,更不敢和其他的同学说笑,生怕她看到又会犯病。我的女儿也只有九岁,难道您不觉得让这么小的孩子承受如此大的压力,实在有些残忍吗?”女同学的母亲找上门来,劝诫苏槐转学。父亲只能让苏槐休学,自己也停下生意,每天在家里守着她,但仍旧无法避免原来的同学上门来看望她。苏槐对此过于期待,这让父亲觉得不安。母亲死后半年,父亲终于决定离开城市,带着苏槐搬去一个热带的小岛。他已经在那里造好了一座大房子,而岛上原来住着的渔民,也被他用钱遣走了。父亲又找来几个烧菜做饭照顾苏槐的佣人。佣人经过精心挑选,全部是又老又丑的女人,并且规定她们不能和苏槐聊天,甚至要尽量避免说话。小岛上除了苏槐的父亲,没有其他的男人。父亲认为,使她没有爱上任何男人的机会,是保证她生命安全的基本前提。为了避免让苏槐有父爱被抢夺的感觉,父亲再也没有过任何女人。
     三十一年,除了回去办祖母和祖父的丧事,父亲一天也没有离开过苏槐。苏槐也没有离开过小岛,没有和同龄女孩交往过,没有见过父亲之外的任何男人。如果你们看到苏槐,不会觉得她像一个四十岁的女人,虽然眼尾和额头上生了皱纹,可是神情却单纯得像个孩子。多年来,父亲是她唯一的老师,她要学的全部功课是怎样对任何事任何人都不用力。你甚至不需要在意我,不需要爱我,父亲对苏槐说。人和人之间并没有牵系,你看那些女佣,她们和我们住的这座房子,和门外的花园,和海边的船只难道有什么分别吗?世界是冰冷的,所有存在其中的东西,都是冰冷的,生命是一重假象,繁华是另一重,它们只是在引诱你为之消耗能量。为了让苏槐相信这些,父亲找人运来很多书,摆满了书房,都是自然科学类的书籍。讲天体运行,地球的构成,大陆怎样漂移,花草如何枯荣。又讲人类的生老病死,交配的动物性,以及它所承载的繁衍的意义。在草丛里遇到受伤的小鸟,苏槐心生怜爱,捧着它回家。父亲对她说,你忘记你读的那些书了吗?生老病死,是一种循环。它死了,腐烂的身体作为养分渗进泥土。泥土孕育树木,树木发芽,长出新枝,不也是生命吗?生命和生命没有分别,你为什么要挽留它的生命,阻碍自然的循坏呢?苏槐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接纳这种生活的,一定想要挣脱过,但最终还是顺从了,因为她能够感觉到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对她的爱。等到她完全感觉不到父亲的爱了,却已经完全适应了这样的生活,不再有任何反抗之心。情感的感受力降低,身体的感受力却不断加强。苏槐的嗅觉、听觉、味觉变得格外灵敏。岛上各种花草的香气和味道,蒙住眼睛她也可以分辨,窗外的雨树落下一片叶子,几公里外的海边有船停靠,她全都能听到。辨别各种声音、气味、味道成为打发时间的最好的办法。
     每天早晨花两个小时绕着小岛长跑一圈,消耗掉那些淤积在体内的能量,一日三餐很清淡,不吃肉,不吃甜食,因为它们会破坏平静的情绪。但每顿饭的时间都在一个小时以上,因为她要仔细咀嚼,享受每一种食材和调料的味道。余下的时间呆在房间里看看书,或者在户外捕捉新鲜的声音和气味。晴朗的夜晚还可以架起望远镜,凭借出色的视觉,略过云层欣赏常人看不到的遥运的星团。如果不是父亲离世,苏槐可能会一直这样生活下去,永远也不会想到要改变。父亲是心脏病猝死,咕咚一声从床上滚到地下,断了气。苏槐闻讯来到父亲的卧室,立刻嗅到一股新死的人身上的臭味,她蹙了一下眉。以前照顾她的老嬷嬷死在佣人住的房间里,尽管离苏槐的卧室很远,而且尸体马上就被拖走了,但她依然可以闻到死人的气味,在食物里,在水杯里。后来整座房子大开所有窗户晒了两个星期,烛火通明去味,房间里摆满了芦荟和艾草,苏槐才渐渐可以吃下东西。
     那个天天照顾父亲起居的女仆,在给死者蒙上白布的时候,忽然失声痛哭。她跪在地上,抓着父亲的手,表达了多年来对他的倾慕之情。哭声尖利,把苏槐吓坏了,她捂住刺痛的耳朵,逃出了房间。
     苏槐站在门口,看着仆人们拖着父亲肥胖的身体向院子里走,等到她们已经走出去很远,苏槐忽然追上,问:你们知道怎么能把这股难闻的气味弄掉吗?那个伤心的女仆回过头,无比怨恨地看了她一眼。
     整幢房子开始进行一次彻底性的大扫除。佣人们在阁楼上找到许多旧物,都搬到了院子里。苏槐童年穿的衣服,小学里的成绩册,泛黄的合影,父亲舍不得丢弃,就把它们藏了起来。苏槐捡起一只红皮笔记本翻看。是小学时写的日记。作文课上老师念了别人的作文,她缩在座位上瑟瑟发抖。看到要好的女朋友送给别人明信片,她愤怒得简直要冲上去把明信片撕个粉碎。新转学来的那个女生很受欢迎,她的头发那么长,闪闪发亮,苏槐甚至有一种想要揪起她的头发一刀剪断的冲动。
     苏槐觉得很奇妙,她过去一直认为文字的唯一用途是传授知识,像百科全书里面的一样。而这个小时候的自己,为了一些奇怪的事表现得那么愤怒或者悲伤。但是愤怒和悲伤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呢,她完全体会不到。与此同时,那个暗恋着父亲的女仆来向苏槐辞行,说再在这里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意义?”苏槐觉得她的话很有趣。
     女佣看着她,忽然说:“小姐,您从来没有想过活着的意义吗?这样像行尸走肉一样地活着,有什么乐趣吗?”
     女佣走后,苏槐想着她的话,虽然并不能全部理解,但觉得很有道理。生活的确没什么意思,尤其是现在每天呼吸着散发臭味的空气,连进食的乐趣也失去了。书架上的书都看完了,父亲死后,没有人知道要去哪里采购这些书。律师到岛上来拜访,讲给她听父亲的遗产有哪些,让她签署各种文件。还有许多过去父亲拿主意的事情,现在都要来问她。她觉得自己的空间被完全占据了,毫无自由可言。入睡之前,她又取出那只红色小本子,对于这个完全陌生的童年时代,她充满了好奇,甚至有一种想要走近它的冲动。
     苏槐重新回到这座城市,她希望有人可以帮她找回那种叫做嫉妒的情感。就算因此送命,也觉得很值得。她虽然与常人大不相同,但有一点人类的共性她仍具有,就是总追逐那些得不到的东西,觉得它们是最好的。
     3
     亨伯特忽然停了下来。说后来的故事他还没有收集全,明晚再讲。大家正听得入神,发现又是个没结尾的故事,不禁唏嘘一片。他每次都是这样,喜欢卖关子,一定要大家都央求他,才佯装勉强地继续讲下去。
     “真是个怪阿姨啊!”小维特喃喃地说。
     “这种没心没肺的女人,我最喜欢了,你继续讲下去嘛!”罗密欧说。
     “别磨蹭了,天一会儿就亮了。”鲁滨逊坐在滑板上,咕噜咕噜左右摇摆。
     “我真的还没收集完整呀,你们知道,故事的缜密性很重要。”亨伯特说。
     “得啦,又不是你自己的故事,还在这儿故弄玄虚,有什么可得意的?我来替他讲下去。”说话的是唐璜。他才加入不久,总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戴着一副自认为很酷的蛤蟆墨镜,捡了一瓶老女人用的香水就狠狠地往身上喷,真让人受不了。我们还是更信赖亨伯特的权威性,宁可忍受听不到结尾的折磨,把故事留到明晚,于是不约而同地悬起脚,准备散去。这时候,唐璜不紧不慢地说:
     “嘿嘿,不瞒你们说,我和这个女人有那么一腿,所以她的故事,没有谁比我更清楚。”
     大家的脚又落回地上。唐璜要求和亨伯特换位置,亨伯特气咻咻地飘到保尔的旁边,唐璜在中间的位置坐定,吐掉嘴里的口香糖,开始讲他的风流韵事。
     也许因为他不清楚我们讲故事的规则,又或者是有意冒犯,唐璜在讲故事的过程中,无时不忘炫耀自己的男性魅力,以及他见识过多少不同的女人。当然,他的确有这样做的资本,因为这群人当中,除了他之外,大家都是处男,尤其是亨伯特,他二十五岁了,是一个老处男。他的这种炫耀,伤了在场每个人的自尊心,不过看在故事精彩的份上,我们都安静地坐在那里,听完了故事,真是给足了他面子。
     不过呢,在记录的时候,我还是必须秉承过去诸位兄长的优良传统,尽量剥除那些个人色彩的东西,专注于故事本身。好吧,忠诚的鹅毛笔,你来告诉大家,故事原本是怎么样的。
     我第一次见苏槐,是去年冬天。她从酒吧一路跟踪我来到家门口。我认出她是酒吧里那个一直看我的女人。她问我,是否可以和她一起住。她长了一双细长的深绿色眼睛,轮廓分明,看起来很像混血。穿了一件价格不菲但是样式很土的裘皮大衣,看起来挺暖和的,可她还是冷得瑟瑟发抖。当时,我刚被同居女友赶出来,好不容易找到酒吧侍应的工作,租了这么一间又脏又臭的地下室,生活可能比现在还窘迫。这是我接受她的邀请的主要原因,不过肯定还有别的,她挺迷人的,有一点亨伯特没说错,她完全不像四十岁的人。我搬去的当晚,她就对我讲了她的故事,希望我能唤起她的嫉妒心。“因为我觉得活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早些死了的好。但总还是希望在临死之前,体会一次嫉妒的感觉。”
     “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安静地听完她的故事,非常绅士地问。
     “我会尽量让自己喜欢上你。而你要和其他女孩好,并且一定要让我看到,这样应该可以唤起我内心的嫉妒。据说情敌之间的嫉妒,是最深的。”而后,她又简单直接地说:
     “我死之后,会把所有的钱都给你。”
     我刚要答应,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就问:
     “你为什么选我呢?”
     “我在那个酒吧呆了一个晚上,看到很多女孩凑过来和你说话,好像都很喜欢你。”
     我听了很失望,还以为她是被我英俊的外表吸引呢,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理由。天天混在酒吧里,看人眼色,讨人欢心,当然是会有许多熟客和我搭讪。
     不过呢,天上掉下金币砸到我这样的好事儿,还真是头一遭,我又怎么能错过呢。于是我就和她拟定了一份合约,在同居期间如果她因嫉妒身亡,我将获得她的全部遗产。双方签字。我当然是因为钱,才答应了这件事的,不过很奇怪,听苏槐讲她过去的事的时候,会渐渐接受她的逻辑,觉得她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也不觉得帮她求死有什么不妥。
     为了进入一种亲密的男女关系,我建议苏槐和我做爱。做爱肯定能令她迅速爱上我,从前和我交往的女孩们都是这么说的。苏槐同意了。不过说实话,那个场景真有些滑稽。一个四十岁的女人,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懵懂。身体僵挺,环住我的脖子,像一副套在我身上的刑具。最让我受不了的是,她那种平静的置身事外的表情,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好像是在观赏表演。她对疼痛的感受力很强,我每次想要进去的时候,她的身体就本能地收缩,结实得像块石头,生硬地把我顶了回来。我这样折腾了一夜,才终于进去。她痛得尖叫起来,猛然把我从她的身上推了下来。
     若干次后,她终于得到了快感,但仍旧面无表情,身体动也不动。我渐渐觉得,和她做爱,简直是一场考试。她像严厉的老师,对我的表现做出评价。
     “时间应该再长一些。”做完后,她挣脱我的怀抱,用纸巾擦拭着下身说。
     我辞去了酒吧的工作,每天从早到晚要做的事情,就是和她恋爱,确切地说,是帮她进入恋爱的状态。我们看电影,但她不能理解其中的人情世故,没有耐心看完。常常是在邻座的女孩被感动得泪流满面的时候,她站起来,走出了放映厅。我们逛公园,她不喜欢白天去,摇篮车里小孩的哭声,让她无法忍受。于是我们深夜去。她很开心,和我说着空气中的香气是来自哪几种花的,蟾蜍的叫声具体是从什么位置传来的。她喜欢跑步,围着公园跑三圈仍觉得不过瘾,我完全跟不上她的速度,跑着跑着就停了下来,坐在长椅上休息,等她回来。有几次她跑得太专注了,不想停下来,就一路跑回了家,忘了我还在公园里等。连我引以为豪的厨艺,她也无法欣赏。她简直是个食草动物,只喜欢生吃一些蔬菜和水果,细细品味植物天然的味道。
     我充满了挫败感,非常严厉地警告她:我所做的事你必须配合,不然所有努力都是白费,你永远也没办法感觉到爱和嫉妒。她点点头。后来再去看爱情电影,她再也不提前离席,强迫自己坐在位子上,但还是有好几次睡着了。去公园,不许跑,而是牵着手和我一起散步。她倒是可以做到,但我必须忍受听她说那些花草蚱蜢的事,循着某种她认为奇怪的香味钻进灌木丛里寻找。她依然无法吃肉和甜食,吃了就会呕吐。但经过锻炼,苏槐已经可以吃辛辣的食物,因为她从中获得了一种咀嚼辣椒籽的乐趣。每天起床后亲吻,当然我要先刷牙,轻微的口气就让她无法忍受。晚上相拥入睡,这种长久的肢体接触让她烦恼,在忍受了无数个失眠夜晚后,终于有了好转。有时候,我觉得她像个无助的小孩,对于这个世界的法则不能理解,却必须让自己适应。那种笨拙的认真让人觉得可怜。
     两个月后,我决定引入情敌的角色,我们的爱情实在进展很慢,这种生活简直令人窒息。我重返酒吧,不费吹灰之力,就勾搭上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把她灌得半醉,带回了家。我们在客厅的沙发上做爱,我故意把杯子摔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苏槐果然闻声走出来。她看到这一场景,没有任何惊讶,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观看我们做爱。女孩蒙蒙地睁开眼睛,立刻惊呼起来:她是谁啊?我扳过女孩的脸用雨点般的亲吻堵住她的嘴,她伸出留着长指甲的手抓破了我的脸,从身下逃开,挥手又给我一个耳光。那个正襟危坐,目光炯炯有神的中年妇女一定吓到了她。她认为我们要么是串通好了想要谋害她,要么就是有什么古怪的性癖好。她一边咒骂着一边套上衣服,夺门而出。
     我后来又试过两个姑娘。其中的一个我简直有些爱上她了,她的乳房长得实在太美了,我总是被胸部丰满的女孩儿吸引。我甚至向她坦白了和苏槐之间的约定,请求她配合,熬过这段时间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她起初不答应,但是毫无疑问,她也爱上我了,喜欢和我做爱,完全离不开我。后来,她经不起我的反复哀求,终于答应了。她近视六百度,我建议她摘掉隐形眼镜,这样就完全看不清苏槐了。我又给她喝了很多威士忌,抱着她耐心地等她哭完吐完,才一起回家。应女孩的要求,我把音响打开,或许吧,Green Day的歌声真能让她觉得安全一点。我回到沙发上,一把扯过她来开始亲吻。不久,眼睛的余光就感觉到了苏槐的身影。我立刻把女孩按倒,亲吻她的胸。女孩发出小鸟般的呻吟声。我们和着音乐的节奏轻轻摆动。我撕开她的鱼网袜,白肉从里面迸出来。这次看起来似乎很完美,当我进入的时候,女孩似乎忘了苏槐的存在,抑制不住地叫起来,她紧闭着眼睛,陷入一阵就要被碾碎的挣扎中。我抬起头,瞥了一眼苏槐充满惊愕的表情,她的反应似乎很强烈,我们大概离胜利不远了。我又让女孩翻过身来,换一种体位。没错,我们更加猛烈了,女孩跪在那里,痛苦地嘶叫,脸涨得通红,一直红到脖子后面,身体本能地一下下收缩,我知道她的高潮就要到了,又加快了速度。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们。”苏槐忽然开口说话。
     我和女孩都吓了一跳。还是我先回过神来,硬撑住了,不然险些就泄掉。
     “我想问的是,这个女孩的叫声,是假的吗?她是在表演吗?”
     女孩在我的身下忽然不动了。我们都僵在那里几秒。我感觉到自己在一点点塌下去。
     “因为我发现,刚才她翻身的时候,呼吸立刻变得很正常,前后的反差太大了,不符合人类的呼吸渐进和渐退的规律。”苏槐语气平静得像是电视里的气象播报员。
     女孩看着我,嘴动了一下,本能地想要反驳,却又语塞。她忽然猛力推开我,坐了起来:
     “我受不了了!我们凭什么像动物一样,被她参观被她评点!就因为她的钱吗?你看你像个男人吗?谁不在乎被当成动物,你去找谁吧!”女孩抓着撕破的鱼网袜,委屈地哭起来。
     我赤裸地坐在那里,目送女孩离开。我知道我也许永远都不会遇到比她身材更完美的姑娘了,心中不禁一阵怅然。
     在那之后,我没有再找良家女孩,她们都因此而鄙视我,我会永远失去她们。我开始改用妓女。原本说起来,苏槐不谙世事,根本辨认不出她们是妓女,可惜妓女普遍都存在一个问题,就是动作和叫声夸张。我相信苏槐在看过她们之后,可能就知道之前的那个女孩,已经很真实了。世界本来就是虚假的嘛,只是一个虚假程度的问题,苏槐就是太死钻牛角尖了,容不下一点虚假。一个毫无感情,毫无欲望的人,也的确没有什么必要虚假。说实话,我挺羡慕她的。
     后来和妓女做爱的时候,苏槐也会指出她们的虚假。妓女倒是不在乎,完全可以继续。可是我渐渐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总是想起那个美胸女孩说的话,也越来越觉得,真的很像两个动物在表演,供人观赏。这完全是个苦力活儿。我不是嫖客,我其实更像妓女。苏槐变成了坐下来,慢慢看。我知道她在努力,她希望自己可以看着看着产生一种激烈的情绪,可是她还是会不自觉地指出虚假,这好像是她的本能。我也不是没有试过用恶毒的语言刺激她,比如我会搂着妓女的脖子,说你看人家的皮肤多么白皙光滑,再对着镜子看看你自己的脸吧,老太婆!但苏槐对于语言的感受能力更差,她不能感受到语言中强烈的情感色彩,会把我说的话当作陈述句,她也认为这是事实,我说一个事实又有什么不对呢?
     天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敬业,每天都换不同的女人,不停地试,越来越憔悴,越来越觉得是在进行滑稽的表演,终于有一天,我在妓女和苏槐的面前,发现自己无法勃起了。妓女非常惊慌,说即便这样你也是要给我钱的。我丢给她钱,让她滚。苏槐问我:
     “这种现象为什么会发生呢?和季节或者温度有关吗?”
     那一刻我真的很难受。内心充满了恐惧,我觉得我好像再也不能硬起来了。我永远地失去了做爱的欲望。我看着苏槐,觉得她静谧得像个圣母,我忽然觉得很依赖她。一个没有欲望的人,和另一个没有欲望的人在一起,才觉得安全。
     我对苏槐说:
     “我们可能都太着急了,你过了三十一年没有嫉妒的生活,现在只用几个月的时间,怎么可能恢复呢?我们应该慢慢来。你可能不太清楚,人类的感情是在一天天的相处中,慢慢产生的。”
     从此我不再带女人回来,日子又恢复到从前。我们看爱情电影,逛公园,做饭吃饭。只是不做爱,因为我非常害怕面对她那双充满审视的绿色眼睛。后来我自己在外面又试过,也还是不行。我可能真的太累了,觉得做爱也没什么意思,做来做去,的确多数都是虚假的。身体既然没有这个需要,也就算了。
     我们去公园的次数开始减少。并不是我懒惰,而是好像忽然老了许多,没有那么多力气,走路完全跟不上苏槐的速度。也不能跟着她,爬树钻洞,找什么香味或者声音。苏槐恢复了跑步,每天两小时。当我发现家里那个佣人做饭其实更好吃的时候,也懒得做饭了,反正对苏槐来说,这些食物都没什么意义,她永远只吃生的。后来也不去电影院了,改为在家里看影碟。苏槐依然坐不住,她如果认真地看,就有很多问题要问。我不能一一作答,她就开始查书。她又开始大量阅读,让人买了很多书。所以最后的生活模式变成了这样,苏槐出去跑步或者在书房看书,而我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爱情电影。
     两个月过去,我的体重长了二十三斤,走一点路就开始喘,成了一个虚弱的胖子。苏槐倒是不嫌弃我,她大概以为这和树上的果实成熟一样,是很自然的现象吧。我们其实很少说话,有时候我会抱一下她,像两个生活多年的老夫妻那样,机械地,松垮地抱一下。
     有一天她跑步回来,出了很多汗,浑身热气腾腾的。她还是穿着很奇怪的绿色运动服,但是我忽然觉得,挺好看的,碧绿碧绿的,像一棵树。佣人给她梳了个马尾,她还挺喜欢的,觉得跑起来能听到更多风的声音,就天天让佣人给她梳。前额的头发都拢到了脑后,额头很高,充满了智慧。我忽然觉得她很像教堂壁画上的圣母,眼睛里充满了温存的笑意。我站起来,走过去抱了抱她,问她:
     “那么久啦,你觉得你对我的感觉有一点变化了吗?”
     “你变大了。”她指的是我胖了。她永远只用客观的视角,说近似真理的话。我苦笑了一下,看着她,帮她抹掉了额头上的几滴汗水。
     那一天苏槐一直躲在书房里看书,直到我睡觉都没有出来。
     次日我醒来,她已经跑步去了。但是很奇怪,她一直没有回来。等到晚上,我在沙发上等得睡着了,才听到门响。她回来了,带着一个年轻的男人,谈不上英俊吧,肯定没有我发福之前帅,只能说很健壮。苏槐说:
     “我们的合约取消吧。我和他签了合约。”苏槐说。
     “为什么?”
     “你已经不能激发出我的嫉妒了。书上说,一种最强烈的嫉妒源自同性动物之间因为争夺配偶而进行的竞争。它们争夺配偶是为了交配,然后繁殖。你现在已经不能交配了,所以不能激发嫉妒。”
     我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那个男人很坏,肯定希望马上把我赶走。他搂住苏槐说:
     “我要让你知道我的好,离不开我,别人如果要抢走我,你很自然地就会嫉妒的。”
     我冷笑了一声,心里想,还以为你有什么高明的办法呢,还不是和我一样吗?
     男人立刻付诸行动。他粗暴地扯开苏槐的衣服,一把抱起她,丢在另一边的沙发上。他脱掉上衣,胸肌非常发达。他解开腰带,脱掉裤子,他当然没忘记转过头来让我看了看他那只值得骄傲的大家伙。然后他拎起苏槐,分开她的双腿就直直挺了进去。我站了起来。因为我好像听到了苏槐的一声轻微的呻吟,非常小,我不能确定,也看不到苏槐的表情,所以想走过去看一看。我觉得我必须过去看一看,这个问题对我很重要。
     但是我刚迈起脚,就摔倒在地上。我觉得很热,觉得脸上被什么东西捂着,费了很大力气抬起手,抹了一下,就看到大片鲜红,都是血。血汩汩地还在往外涌。我大声叫他们,快帮我止血,快来!视线慢慢模糊起来,视网膜上好像布满了腥绿色的水草,绕来绕去,越来越绿。我撕破了嗓子一般地叫他们,好像已经不是为了让他们为我止血,只想打断他们,不让他们那么顺利地做下去。不知道叫了多久,在视网膜就要被水草糊上的时候,我看到苏槐的脸,相隔很远,她看着我,蹙了一下眉。
     4
     唐璜停顿了一会儿,给大家充分的时间回味故事。虽然没有人真正喜欢他,但是大家不得不用一种崇敬的表情看着他,没办法,风流鬼的地位,在我们当中一向是很高的。
     “那么这个怪阿姨现在在做什么?”小维特问。
     “大概又开始继续寻觅年轻男孩了吧。你们等着吧,那个肌肉男很快就会加入我们的。”唐璜很有把握地说。
     天空开始发白,时间已经不早了。保尔提醒大家:
     “该散会了,不然太阳光照下来,我们可就完蛋了。”
     鲁滨逊忙着去藏滑板。亨伯特和罗密欧在商量着要去看看怪阿姨。小维特终于从阴霾的心情中走了出来,比起帕里斯·希尔顿的烟盒,他意识到自己更需要的是一场恋爱。我收起鹅毛笔,折叠笔记本,然后把它们交给明晚的执笔记录者保尔。大家悬起了脚,飘到了半空。只有唐璜呆在原地不动,他看起来有点不高兴,用手扶了一下墨镜,仰起头问上面的鬼:
     “嗨,你们难道不想看看我的绿色眼睛吗?”
     我是这次故事会的记录者克莱德,如果你们觉得我做得不坏,那么,请不要忘记举起双手给一点掌声。谢谢。
     相信我,只要我们能把时间挡在外面,就可以永远相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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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阿姨
老狼老狼几点
白白
二进制
红鞋
葵花走失在1890
竖琴,白骨精
宿水城的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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