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逝去的阅读时光/张牧笛
书,生命的调色板
如果《婴儿画报》可以算作是书的话,那么,我的阅读起始年龄就是1岁。
耳濡目染,还是天性有缘?从小,我对书有一种超乎寻常的热爱。不仅喜欢看,还很懂得珍惜,从不撕页、折角或在书中信手涂鸦。偶尔从别人那里借来一本,更是加上几倍的小心,总要包上书皮洗干净手再去翻,唯恐弄脏弄皱弄散。
不到五岁我开始读字书。没有谁特意教过我识字,爸爸妈妈至今不明白我是如何“自学成才”的,我自己也不明白。幼儿阶段,我最喜欢的事就是读书—读儿歌,读童话,读寓言。也许天性使然,我读书比较有定性,不容易受外界影响。上学前,我读了很多童话合集,故事合集以及连环画,大量的阅读,丰富了我幼小的心灵世界,也让我隐约意识到,人类想象的天空是多么的宽阔和自由。
对我来说,11岁是个值得纪念的年龄。之前,虽然我读了很多儿童小说和长篇童话,但我的作文并不出色。说来有点不可思议,是一本《作文描写词典》激发了我的写作热情。当时只是信手一翻,就被震撼了!我看到的不仅仅是美丽的词语和词汇,更多的是世界本来的面目。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精神深处,原来也有一座与大千世界相互对应并息息相关的家园,我只是还没有学会,如何把它准确生动地表达出来。
11岁起,我的阅读变得丰富起来。我用了一个星期,读完了第一本“大部头”——《飘》,接着,又读了《荆棘鸟》和《简?爱》,读得懂和读不懂的部分,都保留在我的记忆里,我想,这就是世界在一个孩子心目中形成的最初的影像。也是从11岁起,我开始写阅读笔记,《生命无悔——读〈老人与海〉》、《与青鸟幸福飞翔——读〈青鸟〉》、《永不停止的青春之歌——读〈青春之歌〉》、《夷佶的天堂——读〈荆轲〉》……这些文字都被完好地保留着,它们记录着一个孩子对自然、对世界、对生命最初的理解、思考和感动。
还是11岁。我读了《汪国真诗集》之后,对诗歌突然萌生了浓厚的兴趣。我写的第一首诗歌——《人不长大该多好》,就是从这本诗集中扒出来的题目,这首诗后来被选入北京少儿社出版的《感动孩子的一百首童诗》。那时没有想到,几年之后,我能写邮件给汪国真老师,向他直接表达我对他的感谢和尊敬。
读书是一种兴趣
我一直向往传统的书斋生活。“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坐在素洁的窗下,读一本素净的书。身下是素朴的竹椅,窗外是随风轻摇的素枝。如果手中的书,又刚好符合自己的心境和精神气质,读书是件多么赏心悦目的事啊。
每次走在大街上,我最抵挡不住的,就是书店的诱惑;而一旦走进去,十有八九会徜徉书间,指间满是油墨的香气。我的零用钱基本上都用来买书。我不喜欢读借来的书,它会让我有种紧迫仓促之感,读时便很少能从容踏实地摩挲思想,妙悟人生。当然,买书是很破费的,时常要牺牲掉其它一些美好的欲望。
家里的大部分空间都让给了书籍,就像梁实秋老先生所言:古圣先贤,成群的名世作家,一年四季地排起队来立在书架上面等候你来点唤,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其实这个不断膨胀的空间是永远也不会被占满的,因为,被我阅读过的书在尘世间是懂得隐缩的——当其精华已经遁入并滋养于我的心灵。
我的读书无计划,也无规则。无论经典著作还是畅销书籍,我都能读得津津有味。正书也罢,闲书也罢,或动容,或垂泪,或慨叹,对我来说,感动就是感动,没有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之分。虽说书不尽言,言不尽意,但“唯有好学深思之士,心知其意”。打动人心的艺术往往是因为它的质朴而不是艳丽,如同世间最清澈的,永远是孩子的眼睛。
读书是我身心最为宁静的时候,常常物我两忘,与一本书相看两不厌以至通宵达旦的事间或有之。至于我在书中得到了怎样的震撼或者感动,却很少和别人说,仿佛这是我的一笔财富,珍贵得不愿拿出来与人共享。
因为有了兴趣,读书所给予我的,才不仅仅只是一种缤纷的色彩,而是生活中铿锵作响的快乐的质地。每当柔和的灯光浸润四壁,一卷在握,那读书的感觉便一点点地美妙起来,像是品茶,精致而富于悠长的韵味。
想象不出,没有书相伴的日子,会是怎样的了无生趣。
书之味
我从没把读书当成是一件苦差事。书的馈赠,得于眼,而感于心。以至每次我从这个精神花园归来时,别人常常会惊异于我突然间的成长。
当然,并不是随便读点什么都能算是阅读。周国平曾经说过:真正的阅读必须有灵魂的参与,它是一个人的灵魂在一个借文字符号构筑的精神世界里的精神行为。所以,读书,总是要选择纯正的、有深度的、有品味的名家经典,才会陶情怡性,启迪心灵,开阔胸襟和视野,才会有益于一个人的社会价值和人生态度。读书,要力拒肤浅、庸俗、低级趣味和哗众取宠。阅读的质量,直接关乎一个人的精神状态和人文素质;阅读的风尚,更是关乎整个社会对文化价值的传承程度。
现在,我们的身边有着太多的被当成教材的书,也有着太多阅读教材的孩子。但我怀疑,一旦阅读被绑附了功利的行为,一旦好端端的人文读本被涂染了应试色彩,那么,“悦读”便成了“苦读”,极品也淡化为快餐。
有一句名言概括了现代人的精神危机:存在的遗忘。小报杂志取代了经典名著;看电视上网取代了听海赏月;缆车取代了真正的攀爬;游乐设施的刺激取代了精神上的冒险和愉悦。于是,经典文献有了“绘画”本、“漫画”本、“简缩”本以及多媒体,“视书”、“翻书”、“听书”取代了传统意义上的“读书”,浅学辄止取代了精细和深入,消遣取代了思考。这样一个消解文字的时代,一个读图的时代,一个繁杂浮躁的时代,注定了踏踏实实求知做学问的人越来越少。我们正在慢慢地离自然而去,离人文思想而去,离精神上的高度和要求而去。
我有个酷爱雨果的好朋友,曾经捧着一本《九三年》对我讲:“我真想去为雨果守墓!”多么天真的愿望,充满孩子气的真诚和敬重。我不由得想起自己小时候读《聊斋》,是一定要搬个小板凳坐到阳光下读,因为,阳光下只有故事,没有鬼气。
我曾经从书架的最底层翻出几本80年代出版的安徒生童话的小册子,薄薄的,淡绿色的封面,繁体字,插图非常的古典,只是纸张都泛了黄,散着潮湿的味道。但不知为什么,比起簇新华美的精装本,这样的小册子更能给我的阅读带来一种奇妙的期待和激动。《小鬼和太太》、《踩着面包走的女孩》、《沙丘的故事》……我一本接一本地读,发现它们距离完整差得很远。有一天,爸爸从旧书摊淘回一本皱巴巴的《曾祖父》,同样淡绿色的封面,同样泛了黄,散着潮湿的味道,对我来说,却是意外的财富,甚至爱惜到了舍不得去读。那个晚上,我像守财奴一样的开心。
曾经,马不停蹄的忧伤/张牧笛
如果声音不记得
如果声音不记得——我喜欢这句话的慌乱、局促、和不安。
如果有一天,世上没有了声音,没有了这传递情感最直接的媒介,天空、大地,人群,陷入莫大的静寂、索然和虚空,内心被还原成空白,像刚被收割的麦田,干干净净。所有的声音都轰然倒地,像杂乱的草根,万物涌上前来,却没有曾经呼应的那一个。恍然间,像是一切重新来过,又像是没有,悲伤的眼底,又蒙上了一层低处的潮湿。
将不会有人在雨中高呼,天堂,你承载了多少人的眼泪;也不会有人蹲在一朵花面前,轻语,我听到了花开的声音。不会再有了,风声、雨声、流水声,世界悄然无息,如同最古老的时光。夜夜期待,那惊心动魄的三个字。嘴唇颤抖的时候,它却已在单薄的声线中崩溃。
我爱你。尽管,你听不到。
一个人走在大地上,怀着草木一样的情感。多年之后,我听着你的过去,选择了缄默。原来声音的消失是如此简单的事情。此时的倾听,与心情有关,与想象和梦境有关,与长久积压的忧伤或者快乐有关。一只跑过身旁的猫、一场蒲公英的花雨、一段无限延伸的寂静、留住夏日的金龟子、全世界最美好的房间、雪白的独角兽……有如童话中温暖的段落,如今说出来了,却无人能懂。
没有人知道我曾经比任何人更接近你,我也不知道。春日的樱花树下,你俯下身来,“吉泽,请你忘记我吧!”所有关于你的章节,风一样吹着,喧闹的花枝下,你的声音,给我最真实的幻觉。这声音不是我听到的,是我感觉到的。从天而降的花雨,停在我身边的独角兽,以及你温柔的,浅棕色的眼睛,都是我感觉到的,并且,全部留在了这样一个春天。
“吉泽,你想要怎么样的房间?我为你布置出来,用声音。”
“吉泽,攒够了钱,我就来看你,春分时吧。”
然后,最后的最后,你俯下身来:“吉泽,你忘记我吧!”于是,我真的忘记了。平静如水。我甚至来不及抬头看你的表情,头脑中盘旋的是姐姐生前好友的一番话:“雪绪说她遇见的一名男生,能用声音控制人的思想……你不认为雪绪的死因太离奇了吗?”
短暂的眩晕。在我的面前影子忽然动摇了。新堂……是你害死了我姐姐吗?为什么?噢,不是为什么,而是,怎么可以……是你呢……不可能,是你啊!
语言轻吗?语言重吗?我没有发出一个完整的字句,我的内心,都被你掏空了。
你光洁的额头,曾经印刻着的爱的密语,被隐藏了。16岁,情窦初开的年龄,一把初恋的火,让一颗心灼烧,比另一颗心更加疼痛。从此,我的生命里,不再有爱情,只有相守。
不再轻易流泪,不再轻易信赖某种温暖。
因为像你那样,漂亮的,安静的,温和的,我深爱的男孩子,从此再没有遇到。
即使遇到,我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靠近。
幸福的摩天轮,停在我青春的顶端,你像翅膀一样上升。我的心一次次接受清理和诘问。为什么……不向我解释呢?为什么……不听我的解释呢?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做任何事,就放弃了我,一个人承担着两个的悲伤,义无反顾地,走向比远方更远的地方。无论你朝向哪个方向,无论你走了多久,留给我的,都是这样的静美,这样的安详,这样的无穷无尽。
你要我忘了你,难道只有忘记,才是我对这个世界眷恋的最好的方式吗?
新堂……
吉泽……
空荡荡的山谷里回响着内心的呼唤。朴素的音节,如同这世界原始的单纯与未知。
我胸间的疼痛,连成一片,继而冲出喉咙,成为自己影子的一部分。如此清晰,又如此灰暗。
我是这样忘记你,当世界的声音忘记你。
我是这样记得你,在忘却的立场上,用我的声音记得你。
水仙已乘鲤鱼去
愿你记得来过,记得我们一起度过的短短岁月。
愿你记得痛过,记得分别时我的不舍和无奈。
愿你记得听过,记得一个从我到你,爱的轨迹划下的故事。
当璟决定放弃她的胎儿时,她最先讲给未知的她,或者他听的,就是这样的一段告白。一个生命,本应巨大而无可抵挡的降临,就这样被结束了旅行,我们甚至看不到它消失的地方。生命的毁灭,是对灵魂的最直接的救赎。一个身体结束了另一个身体,就像,一段时间,结束了另一段时间。
暴食小孩。小姐姐。水仙。作家。迷恋。憎恨。亲爱。这是在我第一意识里存在的,有关璟的一些词语。它们隐晦、幽暗、模糊地藏在一个身体之中,以花的姿态,滋养或者腐蚀着沉重的岁月。
当初潮的璟,惊慌地躲进陆逸寒的怀里,我想起自己非常喜欢的一部小说《荆棘鸟》,那里面的小姑娘麦琪,也是如此惊慌地,将生命第一次不寻常的流血,倾诉给一个成熟的男人。她们多么相像,都手足无措地迎接了蒙昧的青春,并且,以彻底的信赖和完全的热情,爱上了不该爱的人,神父,或者是,继父。
是的,我和璟一样确定,这是美好又伤痛的初恋,是伴随成长而日渐繁茂的爱情。对于一个两手空空的灰姑娘,爱情,是她唯一的生命的形式,是她唯一可以在内心掌控的暗夜的幸福。
狂跳的心脏,奔腾的思想,喧哗的欲望……一切一切,都伴着陆逸寒的逝去而成为绝望的残篇。身体是心灵的殿堂。可是,要经历多少生活的伤痛,才会明白生命存在的理由?
还有小卓和优弥。他们是多么无私美好,就像天使,为各自喜爱的人奉献着生命最初的炽热和光彩,单薄,却又如此博大。“一切痛苦都带着几分善……”,忘记是在哪里看过这样一句话,因此我相信,上帝一定曾站在很高很远的地方,对璟说,孩子,别难过!
白色的冷酷的仙境。故事,在心中一环一环地画着细密的纹路,多年后不知谁的心情,亦在灯下,一环一环地解读,风一样蔓延开的,是无数次向往却始终无法抵达的一场幻梦。
满是愁容的天空下,来时的路已经看不见了。一场浩浩荡荡的火,让那座“像一头忧郁的小白象”的房子付之一炬。童话森林里的小姐弟,也断了最后的一丝牵系和感觉。再也没有危险了,再也没有痛楚了,再也没有爱了。穿越火焰的那一刻,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风轻了。粉红色的指甲花开了,一朵追赶着另一朵,就像,所有关于爱的臆想。
或许,花开的意义,就在于花开;爱的意义,就在于爱;而消失的意义,就在于消失。
告别天堂
告别天堂,多美好的名字,美好得几乎要令我相信,恋爱中的人,都是一群活在天堂里的家伙,而爱情这个深邃又残酷的字眼,自始至终都如碎钻,亮得耀眼,那是任何人都避不开也不愿避开的一种光芒,或许,普通的语言,根本无法形容它所带来的幸福的冲击力,为了爱而勇敢,为了爱而悲伤,直到,最后,为了爱而爱。于是神悄悄地拿走了一种叫做宽容的东西,再于是,靠得最近的人,总是伤得最深。就像孤独的天杨,对着江东的胳膊毫无理由地狠狠咬了下去,而后又不断自责;就像是江东,一次次在天杨跑开后追上去,说着天杨你原谅我;就像是肖强,曾经比任何人都更接近天杨和江东,甚至是方可寒,我几乎就要相信他们之间存在着清冽得与世隔绝般的友谊,但随着方可寒的离开,这份脆弱的感情,终究由他一一地摧毁。从他抱起天杨的那一刻,结局应该已经明晰了吧,那些四个人挤在店里看碟的日子,是永远永远的,回不去了。
读到方可寒的死,我几乎要哭出来了。我并不喜欢方可寒,也讨厌她的生活方式,但我相信她对江东的感情,哪怕只有一点点,对她来说,江东与她的那些客人应该是有不同的吧。可她也渐渐喜欢上了宋天杨,那个穿着校服,梳麻花辫,乖乖的,喜欢江东的,江东喜欢的女孩,倔强,可爱,温柔,敏感,她像个天使。
我不知道天杨是否真正地原谅了方可寒,或者只是为了江东,方可寒也是江东喜欢的女人,虽然,我也不知道江东究竟喜欢谁更多一点,但这也已经不重要了。方可寒得了白血病,她的美丽,在雪白的病床上一天天地沉淀下来,逐渐变得平静,温柔和透明。陪在她身边的天杨也是。她们原本是活在两个世界里的人,现在却成了朋友。她们甚至尝试着聊更多的事情,那是在以前她们从没有想过的话题。
天杨读很多的书给方可寒,每次都是,天杨轻轻地问,准备好了吗?
方可寒点头,然后空气里遍布天杨的声音,不能说是美如天籁吧,但天杨的声音真的很好听。
方可寒:宋天杨,我爱你。
方可寒:天杨,我想活着,我舍不得我自己。
那一刻,她终于掉下了眼泪,是为了天杨的故事还是其他什么的,把自己藏了很久的脆弱暴露了出来。
那一刻,我看清了这个女孩子的世界,纵然堕落,纵然卑微,但却有着比任何人都脆弱和干净的本质。她怔怔地看着天杨,那个女孩子说等她好了,要和她,还有江东,三个人一起,到一个只有陌生人的大城市里,相亲相爱。
相亲相爱。多诱人的一个词语,但终究是虚幻的。
“一个星期后,我们第一次模拟考的前夜,方可寒死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交代了一个女孩子的别离。天杨,江东,他们谁都没有掉眼泪,在之后神经质的争吵中,天杨甚至一次次恶劣地骂着已经离去的方可寒,骂着她和江东的事,甚至说江东为什么当初没和她一起死了。但是我想,天杨一定是喜欢方可寒的,尽管她们爱着同一个男人,尽管她们是不同世界的人,但那又有什么关系。方可寒一定也很喜欢天杨,那个安安静静地给她读故事的天杨,说要三个人相亲相爱的天杨,善良而可爱的,天使一样的宋天杨。
天杨也一定在骂着方可寒的同时骂着自己,也在不断地请求方可寒的原谅,那段阴霾的日子,终有一天是要过去的。在她做了白衣天使以后,面对与方可寒以同种方式离去的孩子,她情不自禁地对那些即将逝去的灵魂交待着,你一定要找到她,她很漂亮,很显眼。
见到她我要说些什么呢?
你就告诉她,我很想她,还有,我很好,你好吗?
那一刻我清晰地听到了天堂绽开的声音,确切地说,那不能被称作忧伤,因为它被一种更伟大的力量支撑着,我们都从中看到了人性的复杂,或许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我们在谴责别人的同时也谴责着自己的灵魂,为自己的罪恶感到羞耻。而宽恕也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一份真正意义上的宽恕,总是需要花费时间和耗损情怀吧。
那个天堂,它其实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当你想着它,就会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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