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荷穿件透明衣跟一名男子聊天。在网上。很晚了,她住的那幢楼每一扇窗户灯都熄了,只有她房间的灯还亮着。不是她不想睡,而是睡不着,她下班很晚,每天在电台播完最后一条新闻,时间的指针必定指向夜里十一点。
那男的躲在电脑里,他俩之间有一条若有若无的线。
夜里十一点,苏荷收拾完播音台上的A4纸,还有写在纸的反面那些歪扭不安的提示字,抱在怀里匆匆走下直播间的楼梯。这是一个春天里再平常不过的夜晚,楼下的玉兰花无声无息地开放,又无声无息地坠落,没有人知道。甚至女孩子们原本打算在花树前拍一两张照片的打算,也因公司的一次长例会给冲乱了。
在一个阳光晴好的下午,苏荷看到两个工人埋头在挖玉兰树,就走过去搭讪,问发生了什么情况。其中一个穿黑衫的工人抬起头,用黑白分明的眼球对着苏荷翻了翻,说:“花期已经过了,树就得移走。”
苏荷再问,工人就不再搭腔,埋头干活儿。苏荷站在花树旁愣神儿的时候,兜里的手机发出跳跃般的声响。女孩都喜欢这种活蹦乱跳的声音,生活太沉闷,让声音来点刺激。
电话里冒出来的人,是广告公司的贺晓年。他说“喂”的时候,有点瓮声瓮气,老跟没睡醒似的,听上去有一点慵懒。真人倒并不慵懒,挺精神的一个小伙子。
他是怎么冒出来的呢?苏荷手里拿着电话想了好一会儿,听到对方说晚上想她吃个饭,“就在你们电台附近,你说行不行啊?”
“你别催,让我想想啊。”
“吃个饭还有什么可想的,苏荷小姐,你不会忙得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了吧?”
“有是有,跟谁吃还不知道呢。”
“这么说我要预约?”
“嗯,快下班的时候,我打给你。”
苏荷匆匆收了线。她把手机装兜里继续往前走。电台大楼前面有一个大花园,里面有奇花异草和一个音乐喷泉,在夜晚某个时间,原本安安静静的喷泉,突然之间喷发出来。霓虹闪烁,人影幢幢,水柱幻影,交相辉映。下午光景,这片花园却很安静。
一走进花园,她耳边便会响起一阵奇异的音乐。是刚才在直播间听到的声音滞留在脑海里吗?她找了一把刷了绿漆的公园椅坐下来,眯起眼睛来,享受午后的阳光。现在,她脑海里并存着两个男人,这两个男人似乎都对自己有好感。一个是刚才冒冒失失打来电话,想要邀请她一起吃晚餐的广告公司设计师贺晓年,另一个是盘踞在网上从来不肯露面的神秘人物陈钢。
夜里,苏荷盘着一条腿坐在软垫上,睁大双眼盯着笔记本电脑,等待陈钢在网上出现。
“玉兰树被移走了。”
她心里已经打好了腹稿,准备以这样的口吻开始今晚的聊天。记不清是哪个晚上,这个叫“陈钢”的头像一直在网上闪烁不定。苏荷感到非常好奇,因为他的名字显得太真实了。一般在QQ上使用的名字,都带有几分邪气,不是叫“天生杀人狂”,就是叫“心里有点乱”,只有“陈钢”这个名字,显得平实质朴,如同现实生活中的一个老朋友一般。
午夜十二点零六分,陈钢终于上线了,带着他的一贯的慵懒、莫名其妙,上来就问:“在哪儿呢你?”
“在家。”
“下班了?”
“下班了。”
然后,苏荷就说了那句准备好的话:“玉兰树被移走了。”
从这句话开始,怪事便开始接连不断地出现。晚上的夜聊让苏荷整晚睡不着觉。网聊结束后,苏荷爬上床,平躺在那儿,眼睛睁得比白天还大。陈钢这个怪人说话实在是太奇怪了。当苏荷说出那句“玉兰树被移走了”,他居然说出“这事我知道,当时我就在现场”这样的话来。
他们是网上认识的朋友。他们从未见过面。
“我当时就在现场,在执行一个任务。我就潜伏在那群移花木的工人中间。”他在网上打上这行话,然后他就消失了。这个怪人总是这样,来无影去无踪。
苏荷承认自己对这个神秘男子有好感,但她竭力克制住这种好感,因为在网络上认识的男人,她实在是不敢再碰。她的上一任男友许自立就在网络上邂逅的,聊天聊出感情,那人从中原小城许城飞到北京,突然出现在苏荷工作的电台门口,就像从天而降一样。
三年前,苏美荷23岁(她的播音名字叫苏荷,本名叫苏美荷)。她漂亮,声音清脆,是人见人夸的好女孩。她从小就有个梦想,想当主持人。为了这个梦想,她一直都在努力。她是一个南方人,普通话对她来说是一个难关。她要报考播音主持系,就必须练好普通话。
她每天坐在家门口,手里拿张报纸练习朗诵。mo、le、ne……她念得好认真啊。每一个拼音都要念上几百遍。她在语言方面并没有太多天分,只是凭着一股韧劲儿,还有从小到大所谓理想的那种东西。
在江南小城,苏美荷也有一位母亲帮她找到的老师。老师名叫慧子,独居。非常有气质。美荷的父母都是公司职员,一直过得平顺殷实的生活,对女儿并没有过高奢望,只是希望她长大后有一份安稳的工作,再找一个好女婿成家立业,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偏偏女儿是个有远大理想的人。她一心想当主持人,再远再难再不可能,她也要完成心愿。她这种坚硬的做派让母亲感到隐隐的不安。苏荷的妈妈文晓燕是个安分守己的女人,对丈夫、对孩子都是无条件地好。女儿说什么,就是什么。女儿学习成绩一直都很好,妈妈一直放任她自由成长,并不对她在功课上、兴趣爱好上过多干涉。
直到有一天,女儿的班主任老师打来电话,说让美荷妈妈来学校一趟。当时美荷的妈妈非常紧张,还以为女儿闯了什么祸事,她一路走一路淌汗,路过一家卖冷饮的小店,她站站脚、歇一歇,顺便买了一瓶冷饮来喝。谁知那冷饮涨满了汽,开瓶的时候喷了她满头满脸。
再回家去洗头已经来不及了。
苏荷妈妈就这么蓬头垢面去见了班主任张老师。张老师是一位面似银盆的大脸盘女老师,伶牙俐齿,说起话来滔滔不绝,且停不下来。美荷妈妈刚被汽水浇湿了头发,心里发虚,站在张老师办公室门口敲门的时候,腿竟抖得不行。
见了面,张老师竟出人意料地和气,还用纸杯给美荷妈妈倒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张老师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们学校最近文理科就要分科了,苏美荷同学执意要上文科班。她数理化成绩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上文科班是不是有点可惜啊?所以我们把家长叫来,一起商量商量。”
苏荷妈说:“老师,您觉得呢?”
老师说:“我们觉得她还是上理科班比较有前途。”
苏荷妈知道,女儿将来的理想是想当主持人,可在这个面似银盆、伶牙俐齿的班主任面前,她突然觉得这个不切实际的理想有些说不出口。
这个傍晚,妈妈和女儿做了一次长谈。她们坐在门口的小竹椅上,看着人来人往的行人和车辆,说着各自的想法和心思。
“我要当主持人。”女儿说,“不管有多少困难,我就是要当主持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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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沙:诗人
根据著名女作家赵凝获奖小说《大家》改编的电影文学剧本《漠北宝贝》讴歌了母爱与真善美的情怀,表现了人性与社会的温暖。赵凝的小说是诗意和抒情的,从直观画面到人物塑造,她的小说和电影同样具有温暖迷人的力量。
——白羽:导演
先锋女作家赵凝提出了“胸口写作”的概念,想要满足嗷嗷待哺的读者。从她旺盛并不断精进的创作来看,可知这位女作家的奶水依然饱满十足。
——金正挺:评论家
赵凝以女性独有的视角和笔触,为爱情和欲望这两个占老的文学主题作了新鲜的注释。
——梁立松: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