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烛光疲惫地支撑着整个房间的光明。以深褐色为主的木制房间里,有着干净光滑的地面,香木那持续已久的淡淡气味在四处萦绕。房间的中央,一位女子静静地坐在地面上,明暗交错的线条浅浅地覆盖在她的脸上,突显着她美丽的轮廓。在女人不远的前方,还有一位英俊的男子。他沉默地倚靠在房间的一隅,面容生硬,仿佛在冀候这最后的时光。“其实,我一直有一个愿望……”女子说。烛光抖动了一下,整个屋子好似要随之倾斜。通过屋子左边的雕花窗,能看见河床边的一小片空地,村民们在那里聚集,燃烧着能点亮黑夜的铁火盆。这些人因期待着某场即将开幕的阴谋而愉悦,笑意浅浅地勾勒在因极度兴奋而扭曲的嘴角上。人们开始围绕着明亮的火盆欢快地跳舞。与他们相比,屋子中的气氛便显得寂静压抑许多。女子放下黛螺,画完眉毛。身子下的红裳因衣尾过长,潦草地在地面上蜷绕成几圈,深红色的绮罗之间缀满了十二瓣的黄金菊纹。褶皱的衣袍,粗厚的布料,让它们看上去好似一朵即将枯萎的花朵。女子有一头如瀑布般流淌的青丝,潺潺地滑过肩臂,倾泻至地面。青丝之下,是陶瓷一般洁白的肌肤和经过精雕细琢的俊秀五官。她美丽的容颜,犹如世间一件罕见的工艺品。整个暗淡的房间因女子的存在而变得高雅。沉默的男子始终没有勇气将目光投向她。他惧怕女子的美丽。这样的美丽充满危险,或许只需一个眼神,便可以使他长久以来下定的决心顷刻间动摇抑或倾覆。女子自言自语道:“我希望能找到一个深爱我的男人。他可以是一位英雄,也可以是一位强壮而朴实的农人。重要的是,他必须善良、忠诚。这是每个女人都无比渴望的。”女子跪到地上,向前挪动。她抬起手,用另一只手绾起过长的衣袂,然后点燃地上的一排蜡烛,屋子便逐渐明亮起来。“当我遇见你以后,”她望着男子,妩媚的双目中充满深情与惋惜,“我真的以为……我的愿望就要实现了……”“长子……”男子的身体忽然剧烈地抖动起来,他仍旧没有转过头与女子对视,只是将更多的话语压制在自己的内心中。许久之后,他淡淡地说:“长子,你别说了……”女人并没有理睬他,仍旧自言自语。“现在想起来,只不过是我幼稚的幻想罢了。但是,因为你,我这个幼稚的幻想却真正地实现过……”女子顿了一下,几乎哽咽,尔后强作欢笑地说,“我应该感谢你,阳川。可是如今,我们俩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了,想必你也下了这样的决心吧。”女子转过头,凄厉地一笑,笑容在摇曳闪烁的烛光中无比地狰狞。“我也是。”“时辰已经到了。”这时,木门被从外面拉开,一位老婆婆佝偻着身体走进屋子。她的目光弥漫着哀怨与悲戚,深陷皱纹中的眼睛好似埋葬于黑夜里的陨星。她的步履缓慢而倔强。“上巫婆婆来了。”女子向老人致意。她站起身,向门口走去,褶皱的衣袍沿着地面逐渐展开。在经过男人的身边时,她突然犹豫了,久久地停在那里,纹丝未动。“你为了你的家族,做了你应该做的事……”女子转过脸,看见了男子迷惘的眼睛,这是他们之间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次对视。晶莹的瞳仁中映下彼此。他看着她,她看着他。“我真的……舍不得你……”,女人用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摩男子的脸颊。说完,女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走进前方一顶早已备好的轿子,声音久久地盘旋在黑夜中。螟虫在嘶鸣,诡异而幽怨。外面的空地此刻已聚满了人群,这些人是来看热闹的。有人死,便是戏。在深山老林里,戏是不容易看到的。为了看戏,人们早早地拥挤在这儿,只是为了抢占最佳的视角与位置。果不其然,一会儿,轿子来到这边落定。这边的戏,便很快就要开始了。空地中央有一片狭小的面积,其中不规则地陈列着几盏燃烧的火盆。炽热的火光将黑夜照亮。一条流着脏水的小河在边上川流不息,河面弥漫着苍白的迷雾,仍旧无法掩盖河内那层厚重而粗糙的污垢。一只红色的小纸船正从上游幽幽地漂下来,在白雾里清晰可见。小纸船就像是对人们发射的讯号,看见船的人立刻将女子从轿子里拽出来。他们手脚麻利,两人抓手,两人抓头,像擒拿一只牲畜般将女子拖到岩石上,由一个人按着肩膀。女子还没来得及吱出一声,旁边的柴刀已经义无反顾地挥下来,动作精准,技术熟练。浓稠的血液在顷刻间喷溅在人的身上、岩石与土地之上。大人们慌忙将孩子的眼睛捂住,自己则半遮着眼睛,并不想错过剩下的节目内容,惋惜的目光中包含着兴奋与意犹未尽。刽子手将女子的头颅提起来,面向观众,绕场一周,仿佛在炫耀自己的刀功,犀利而精准。最后,他“扑通”一声将血淋淋的脑袋丢进河里。脑袋在河里很抉下沉,被白雾与黑垢埋得不见踪迹。剩下的人走过来,轻车熟路般剥掉女子的衣服,用锋利的小刀先由脊椎部穿入,挑出,开始拨取尸体的皮肤。空气被浓烈的血腥气所占据,血落到地面,流进河中,墨一般地聚、散。此时为1912年2月,宣统皇帝溥仪正是在此月宣布了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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