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有着白色头发的少年说。枪口已经微微发红。发射子弹一定数量后,所有手枪的温度都会超过一 百摄氏度,而少年似乎完全没有感觉。他歪了歪嘴角,露出个有点无可奈何 的笑容,举起手枪,轻声地说:“只剩下二十个了哦。”狭小的空间里响起狂风暴雨般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蹿起无数只野兽,刺 眼的火光跳跃着,遮蔽了血的颜色。这是枪声第三次响起,人群爆发出哭声,一片纷乱惨叫,中间的学生们倒了下去。哭喊声渐渐变得寂寥,继而是呻 吟,此起彼伏,汇集在教室上空,像是一只垂死的野兽发出低鸣。少年垂下 眼眸,目光里一片寂静。他再次取出子弹,咔嚓咔嚓地上膛,缓缓退后几步 靠在摇摇欲坠的讲台上,从口袋里摸出一只黑钢色打火机,啪地打开。“我射出了五枚子弹,有四枚直接命中心脏,最后一枚心脏被躲开了,只打中了肩胛骨。”少年盯着某处,“真遗憾。”躲在讲台后面的陆南风看不见少年的表情。被20世纪90年代老式计算机连接着的讲台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屏障,把陆 南风整个遮住了。汗水浸湿他的后背,他的手指颤抖着,轻轻地颤抖着。一 个俄罗斯产的定时炸弹静静地躺在他面前,所有导线都分布在炸弹表面,最 终指向死亡的方向,而炸弹最显眼的地方有两根线,一根红一根绿。红或者绿。切断其中一根会烧断炸弹电路,终止计时;切断另外一根… …炸弹会直接爆炸,整座教学楼将被夷为平地。陆南风只有一分钟的时间做 出决定,而这一分钟里,每过十秒,白色头发的少年便会杀掉五个人,六十 秒后,整个教室将无人生还。用白发少年的话来说,这是一个压倒性的游戏。空气里响起砰的一声,幸存者一阵惨呼,而后有谁哭了出来。刚刚肩膀 中弹的男生被补了一枪,子弹直接命中心脏。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远离了讲 台,他蹲下来,右手把玩手枪,然后轻轻地笑了:“亲爱的,只剩下十秒钟 了。”话语中带着寒意,像一把刀刃闪烁着血液,从目光里摄入,堵住他们的 咽喉c巨大的恐惧彻底攫住了在场的所有人,到达了一种难得的静寂。然后静寂被迅速打破,令人头皮发麻的枪声再次响起。藏在讲台后面的 陆南风看不见骤雨般的火光,他听着子弹倾泻,像是身处一叶扁舟在海啸里 逃亡。陆南风突然不停往后退,靠着墙壁,抱紧脑袋发疯地尖叫起来,声音 夹杂在子弹呼啸的间隙里。再也没有人会留意他了,他的同学们死在了那些 没有温度没有感情的枪声里。五枪后寂静毫无意外地降临。“……不……”讲台后面陆南风的声音带着哭腔,听起来就像困兽垂死 时的呜咽。含着风雪,含着生死。“最后一枪。”少年抖出的弹壳,嗒嗒嗒地掉在地上。他从大衣口袋里 取出黑色的弹夹,抖出最后一排子弹。他的目光是黑色的:“你还有五秒钟。”陆南风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了。那个定时炸弹被不断地放大放大,钢 铁般的颜色最终都被红色和绿色缠绕。而炸弹的核心是两颗勃勃跳动的心脏,一颗红色一颗绿色。他伸出手来抚摸着这两颗心脏,指节还在不断地轻轻 颤抖。“必须做出决定了。”有谁在他身旁低声地说。陆南风听见子弹上膛的声音,只是那声音变得极慢。他颤抖着右手,把 食指和拇指放在绿色的导线上。“来吧。”陆南风想。所有的念头在一瞬间清空。他听见了嚓的一声,很小很小的声音,听起 来有点像夏天的虫鸣。只是满天的虫鸣现在只化成了一瞬,都凝结在自己的 指头上,变成了只有自己的灵魂能听得见的声音。嚓的一声。所有的虫鸣在一瞬间戛然而止,一点火光在眼前突地点燃,迅速蔓延成 熊熊大火。炸弹在陆南风面前轰然炸裂,火光变成一条巨大的火龙,噬咬着,把教室变成了地狱般的熔炉,外墙粉碎,所有的躯体在一秒钟内变得焦黑。一阵撕裂般的焦灼从手心传来,一秒钟后再也感觉不到痛,在那一秒钟 里陆南风几乎是清晰地看见火焰吞噬了自己的身躯,一寸寸地灼烧皮肤。他选错了导线。他失败了。陆南风想要呐喊,但是已经没有力气。他失去了躯体,马上要死去了,而在看向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刻,他看见了那个白色头发的少年。少年向陆南风笑着,熊熊烈焰在他四周燃烧。他从怀里取出那支手枪,将枪口对准了陆南风。二 三个小时前陆南风到达电车站。夏秋之交,空气有点干燥。铅色的云把天空压得很低,像是贴近楼房上 空响。风刮过电车站前的十字路口,在楼与楼间呜呜作响。陆南风把青色的自行车停在一旁,卷起袖子,眯着眼睛记下时间:10月 13日,周一上午,7点45分。他看到自己学校的学生,穿着白色校服,匆匆 忙忙刷卡,赶刚刚靠站的电车。陆南风一摸口袋才发现没有带交通卡。他愣 了一会儿,看了看售票机前长长的队伍,叹了口气,走过去排队。时间指向8点20分。平常这个时间,陆南风已经啃着面包坐在去往干叶 的电车上。“年轻人,买什么票?”售票员低着头,面无表情地问。“……”陆南风犹豫了一会儿。快八点半了,现在回学校还来得及,顶多被风纪 委员记一次迟到。但明目张胆地旷课会记一次小过……像这样的话,那么应 该乘去往千叶的电车。但是—— 但是他知道,他不能回学校。绝对不可以。“年轻人——”售票员用手上的钢笔敲了敲桌子,“请不要耽误时间好 吗?”“好,好好——”陆南风从怀里取出钱包,才发现自己的手是颤抖的,他费力地从钱包里取出两张钞票,却抑制不住地掉下了一堆硬币。“麻烦。”陆南风从窗口处把钞票递进去,“我要干城台方向的车票。”电车深处的风咻咻地吹上来,像是一头野兽的呼吸。硬币在电车站冷冷 的目光灯下发出暗哑的光,陆南风一枚枚数着,颤抖着把它们放进钱包。直 到这一刻陆南风才知道,那股切肤的恐惧已经不动声色地包裹了他,他克制 着自己不去想,那些恐惧却已经从他的指缝间渗透进他的骨骼,他的心脏,他的灵魂。P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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