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山刚出狱就来找我,站在楼下扯着嗓子喊:“青松青松。” 我从五楼的阳台往下看,那个出现在1989年夏末的小个子男人,骑在一 辆自行车上,一只脚踩住绿化铁栅栏,眯着眼睛,手搭凉棚,躲避着毒辣的 太阳。 我刚想把头缩回去,已被他瞧见了:“你下来还是我上去啊?” 只好硬着头皮冲他喊:“我下来我下来。” 这个人的出现准没好事,果然,他又有新花样了。在码头边,一边吃排 档,一边说他的泡妞计划。吃完了,他把嘴一抹:“刚出狱,没铜钿,今天 你请客啊!” 所以说,这个人其实就是个无赖,他兜里有银子的时候,你见不到他身 影。他出现了,必是落魄之时。类似的人物在我日后的人生中频频过场,我 都能及时识破他们,鄙视并远离之,最初的原形就是陈小山。 而在当时,无赖陈小山完全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因为他掌握了我的弱 点,他知道我喜欢一个叫欧阳家佳的姑娘,答应帮我完成夙愿。 作为一个著名的色狼,他在干杯的时候打消了我的顾虑:“放心,我对 欧阳家佳没兴趣,我喜欢她们幼儿园那个屁股往上翘的万欣欣。” 我狐疑地看他:“可万欣欣脸上有不少雀斑。” 陈小山笑道:“红楼梦里的晴雯也长雀斑,皮肤白的姑娘才长雀斑,最 主要是她屁股翘。” 我当时二十岁,对女人的审美还是童子功,不明白屁股翘和脸蛋俏的关 系。陈小山从雀斑联想到晴雯,说明他不是文肓加流氓,他读过几本文艺小 说。 陈小山读文艺小说不光是为了消遣。而是为了“花”姑娘。这个“花” 是上海切口,做动词用,就是“勾搭”的意思。 其实,陈小山生活的意义,都围绕着姑娘,他敬了我一杯啤酒:“我在 做笔录的时候,警察骂我是花痴,我反驳他们,我不是花痴,我是情种。” 说完,他用舌头舔去嘴唇上的啤酒沫子,骂道:“这冤枉官司,一年大 牢啊!” 陈小山是我电焊车间里的同事,说起来还是带我的师傅。技校生进厂的 时候有“应知应会”培训,工段给你指定一个师傅。我们船厂三千多号人, 我落到陈师傅手里,说明我们还是有缘人。当然,“有缘”不一定是褒义。 也包含冤家和仇人。 陈师傅教我电焊手艺加起来也没24小时。这家伙很懒,组织上分配给他 一个徒弟。他就当丫鬟使了。别的不说,中午去食堂排队就是我分内事。我 排完队,买自己一份,帮他买一份。他跷着二郎腿,也不过来端,我只好端 两份,放在他面前。等吃完了,他点一根烟,我去自来水站排队,先洗自己 的碗筷,再洗他的。 回车间路上。陈师傅见我不理他,搬出他的萝卜干理论:“吃三年萝卜 干。就媳妇熬成婆了。” 他经常说这样的话,其实就是洗脑。要是放在今天,我肯定毫不留情地 予以批驳。可我那时才走出技校大门,就像一件白褂子,还没被工厂这个大 染缸上色呢。他是师傅,我只有点头的份。 除了差我当免费丫鬟,陈师傅也有吸引我的地方。说老实话,他就是我 的性启蒙老师。当然。说成是流氓教唆犯也行。他那一肚子男盗女娼的泡妞 故事,比收音机里的小说联播可带劲多了。为了听他说书,我没少请他吃排 档。此刻回想起来,很多细节都有明显编造的痕迹,目的就是为了显摆。但 在当时。我不但全相信了,还很崇拜他。 陈小山一直说钱不够用,问我借过几次。都没还。每次借10元,还借过 一次20元。我当时的工资是58元。他只借不还,后来我就不借了。可有一天 。他忽然把我叫到一边,把70元总借款还给我了。那天下班他还请我吃了一 顿排档。印象中,这是他唯一请过我的一顿饭。 吃完饭,他带我去码头旁的集市,一个水果摊前。原来,这水果摊是他 和弟弟合伙开的,今天刚好满月,一个月下来,赚了七百多。兄弟俩平分。 一人三百多,差不多是我半年工资。怪不得和我了结债务了。 过了一段时间,陈小山带我去他家。他住在老式工人新村的底楼。一共 两间房间。他母亲住一间,他和弟弟陈小峰住一间。他母亲坐在小板凳上拣 菜,房门没关,我瞥了一眼,看见一个半老男人的黑白遗像挂在墙上。原来 陈师傅他爸早没了,之前没听他提起过。 那天他弟弟不在家,平时水果摊进货和守摊主要靠陈小峰,陈小山是下 班了才去帮忙。听起来陈小峰有点吃亏,不过这是人家私事,有周瑜就有黄 盖。只要陈小峰不计较,不用我们这些旁观者操心。 陈小山带我来是炫耀他的电视机和录像机。也该他炫耀,估计我们车间 主任家也未必有这两大件。当然,吸引我的不是这两件电器,而是马上要播 映的录像带。 我听陈小山吹嘘他那盘录像带都一个多月了。之前,“黄带”这个词对 我来说,不过是市井传说。陈师傅说他那有一盘欧洲片,三点全露。可是看 不了。因为缺一台录像机。不过他决定马上去买一台。自从他开了水果摊, 手头阔绰了,说话更有底气了,“等买好了,带你去我家看。”说完,拍拍 我肩膀:“怎么样?师傅对你不错吧。” 他之所以对我好起来,是因为我刚当上了车间里的团支部书记。他有点 拍我马屁了。 我们车间一起分配进来的技校同学,有十七个。之所以我当选团支部书 记,是因为我在技校里成了中共预备党员。我们这届共三个班级,出了两个 预备党员。另外一个是女生,叫申屠红。分配在喷漆车间,是个圆脸盘扎马 尾的高个子姑娘。和我一样,她成了所在车间的团支部书记,后来又升任厂 团委的专职副书记,成为真正的国家干部了。P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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