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城人都认识这是田九,五短身材,惯穿一身黑衣,走路极像鸭母八字开,人称“黑矮子”。黑矮子摇摇晃晃往城东而来。路人避之惟恐不及,要知道被这家伙逮住,绝无好事,不是逼债就是收租。
黑矮子效劳的东家周四新,原为一好勇斗狠的无赖,靠武力发家,以掠夺和鱼肉百姓为生,劣迹累累,人呼“周老虎”。年纪轻轻,就拥有了良田千亩,房屋百间,同时还在城内开了十多家鸦片馆,几家大赌馆,专门诱人赌博放高利贷。
开皮货铺的余阳春输得最惨。
余阳春本来有店铺五间,雇了四个伙计,将熟皮加工成木屐、皮带、皮靴等,经营多年,颇积攒了一些钱财。
哪知,两年之前,余阳春经不起周四新花言巧语的诱惑,踏进了赌馆。先前他倒尝了一些甜头,大多时候都能赢一些,后来也不知这周四新耍了什么诡计,他是越输越多,渐渐就如一头老牛深陷泥潭,想拔脚真是难上加难了。不多久,他就输掉了所有积蓄和五间店铺,并欠下了周四新一万多元的高利贷,然后上吊自杀了。
周四新看上了余阳春的老婆王氏,打着“夫债妻还”的招牌,让管家黑矮子找王氏逼债。自丈夫死后,王寡妇就租住在城内一间小屋内,为人洗衣度日。黑矮子哪管这些,隔几天就上门催逼。
黑矮子拍开街角那间低矮的小屋,王寡妇探出脑袋,那张脸像风雨中被吹打的树叶,她苦苦哀求:“田管家,饶了我吧!这利息太高,我实在是还不了啊!”
黑矮子凶神恶煞:“哼!要想免了这笔债,除非你给我们周爷做小!”
王寡妇年近三十,一张脸很是端庄,只因营养不良,面色苍白,她含泪摇头:“不,这,这我做不到……”
黑矮子满脸不屑:“这可是民国了啊,么家年代了,哎呀呀,还守着贞节牌坊,把自己当黄花闺女啊?”
王寡妇仍是坚定摇头。
黑矮子狠狠地说:“那你今天可别怪我狠心!”
说罢,他冲进房内,卷起她唯一一床棉被,提了她的铁锅和饭碗,转身就走。
王寡妇赶出小屋,扯住黑矮子哀哭不已,她的声音在风中呜咽,如凄凉的二胡奏响,引得街人鼻子发酸,前来围观。
人群中有一个女孩,十二三岁的样子,脸如满月,明眸皓齿,扎着两根乌油油的辫子。她同情地看着王寡妇,摇了摇身边一位少年的手,抬眼望他:“哥,她真可怜,这个黑矮子,也太欺负人了吧!”
哥哥说:“黑矮子敢这样,还不是后面有周老虎撑腰?”
几个上了年纪的人,实在看不过去,一边劝解,一边小声嘀咕:这周老虎太过分了,俗语说,“踢寡妇门,挖绝户坟”,现在把寡妇逼上绝路,天理难容!
突然,从人群中挤出一个少年来,他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身形略为单薄,但不乏刚挺,面孔白皙,却并不显文弱,尚为稚嫩的眉目中间流露一股英气。
他怒目而视黑矮子,一把夺下对方手中的棉被、铁锅、饭碗,交给了王寡妇。
黑矮子始料未及,见东西被夺,就恶狠狠地瞪着少年,好像要把他一口吃下去,说:“老子认得你,你是永正裁缝店的贺家老二!身上的毛都没有长齐,就来管闲事,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说罢,他挥拳打来,少年轻轻一避,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他倒在地上叫唤开了,众人哄笑起来。那个脸如满月的女孩,眼中满是欣赏,使劲地鼓掌。
少年抬眼望她,四目相对,只是惊鸿一闪,她的脸红了。
黑矮子对少年放出狠话:“狗日的小杂种,你要是有种,就在这里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少年丝毫不惧:“好!黑矮子,我不走,你不来,是小狗!”
黑矮子的脸上露出一丝坏笑:“好,你也不要走啊,走了,你是小王八蛋!”
在众人的嗤笑中,黑矮子一瘸一拐地走了。
王寡妇满面泪痕,抽噎着对少年说:“小兄弟,你好心帮我,我真的好感谢你!但周老虎你惹不起,还是快走吧!”
众人也都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有认得少年的,说:“贺家老二啊,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跑了再说吧!”
有人说:“是啊,小裁缝,留在这里等他,不正上了他的当吗?你练过几天拳脚,一个黑矮子,还能对付,要是来了周老虎,你就麻烦了啊!”
少年满不在乎:“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又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跑呢?我倒要看看周老虎到底有多大能耐!”
一个花白胡须的老者摇头叹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少年叫贺修民,父亲是永正裁缝店的贺裁缝。
贺修民六岁发蒙,读书过目不忘,诵读《笠翁对韵》,只用了半天时间,莲城人为之惊叹,称之为奇才。他读完五年私塾,唐诗宋词背得滚瓜烂熟,跟私塾门前的清清的小河一样,哗啦哗啦地流淌。然后,他升入城里书院的高等小学,以“修身立志,储才养望”的座右铭来激励自己。先生们都看好他将来必成一番事业,对他格外关注。
虽然读私塾读高小,但他并非手无杀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幼时一有空闲,就跟着隔壁的武师章师傅练拳术,现在又成了普善堂卢介康的关门弟子,颇得其真传。
此时,贺修民凭着习来的功夫,加上少年气盛,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丝毫不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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