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媒》著名作家叶广芩的最新长篇小说,是作者家族系列作品最精彩最具代表性之作,讲述了清朝最后一位状元刘春霖做媒,促成了皇室后裔父亲金瑞祓与平民母亲陈美珍的婚姻,由此而引发了金家大宅门里的家庭成员和亲戚朋友的故事。以小格格“我”的视角为轴线,冠以十一部京剧戏名而写成。 从辛亥革命开始到改革开放的今天,跳跃性地写了背景百年的人物众生相,北京百姓的价值观念,北京社会的风土人情。对于北京的过去和现在,这类话题人们似乎总是说也说不完……那些个细节,那些个欢乐,那些个拾掇不起来的零碎,如同一瓶陈放多年的佳酿,夜静时慢慢品来悠远绵长,回味无穷。作者动用了她最独特、最难忘、最熟悉的生活素材,构思精巧、精心创作而成。叶广芩对传统文化的直接体验与研习和对世事交变的经历与敏锐感知,促成自身修养所具有的学识与胸襟,加之现实主义浪漫的艺术风格,都赋予了这部作品非比寻常的文字魅力。这部作品可以说是作家家族系列小说的登顶之作。
在家待着,父亲让我练习写字,临王羲之的《兰亭序》。我不爱写字,我爱看莫姜做饭。这期间,我真跟她学了不少,醋焖肉、樱桃肉、核桃酪、鸽肉包、奶酥饽饽、炸三角,自信已深得其真传。要不是后来历史的变故,我相信我能当一个不错的厨子。就是今天,已近暮年的我,仍旧是我们家节假日的大厨。饭桌上,吃着吃着我就想起了莫姜,想起了那个女人传奇的一生,常常地走神。也有朋友买了材料,提着上门来,言明要学某某菜,倾心地教了,她们做的味道总差着一层,作料工艺都对,缺的是莫姜那不瘟不火的心劲儿。
莫姜做得最多的是醋焖肉。有用啤酒烧肉的,有用鸡汤烧肉的,谁也没想过还有用醋烧肉的。并且还必须是江南香醋,醋一次用半斤,真正的“醋焖”,而绝非点到为止的点缀。醋焖肉不是酸的,是地道的咸甜口,吃到嘴里烂而不柴,爽而不腻,恰到好处。相比樱桃肉的做法就简单多了,樱桃肉是把肉切成小丁,加上作料,与鲜樱桃一起装在罐里煨,头天晚上搁炉子上,第二天中午才能吃。这十几个钟头的煨,将樱桃的色味与肉融合在一起,食之如天上珍馐。
莫姜做的吃食,基本是满族口味,我最爱吃她做的鸽肉包。鸽肉包满族又将它称作“包”,是一种游牧民族的饭食,并非汉族的肉包子。莫姜会做,父亲会讲,谈到“包”的出处,父亲说“包”具有纪念意义。明朝万历四十六年七月五日,老汗王努尔哈赤领兵打仗,走到一个叫清河的地方,一点儿吃的也没有了。清河的农民给努尔哈赤送来了几只鸽子、一些白菜和米。汗王把鸽子烤熟了,和着米饭用菜叶包着吃了。有人问这叫什么,努尔哈赤说叫“包”。打了胜仗,“包”也成了满族的传统吃食。
可是粗犷的“包”到了莫姜手里立刻变了模样,非是平常旗人家所做的白菜叶子包酱拌饭。莫姜的包非常讲究,得选上好的白菜心,要小要圆,只能包一把饭。再把小鸽子肉剔出来,切成丁和香菇炸酱,拌老粳米饭,点上香油,撒上蒜末,用拍过的白菜叶子包了,捧在手里吃。吃的时候包不离嘴,嘴不离包……只吃包不行,还要配上好的粥,冬天是羊肉粥,初春是江米白粥。
“口之于味也,有同嗜焉”。有了莫姜,一度父亲频繁地大请客,饭桌之上,宾客云集,一通大嚼,肴核既尽,杯盘狼藉,不堪入目。最让宾客们开眼的是莫姜做的“熟鱼活吃”,一条糖醋大鱼端上桌的时候,鱼的嘴还在张合,浑身还在动弹。宾客都说这是绝活,一定要见见厨师。父亲让我到厨房去叫莫姜,莫姜不来,客人们憋不住,都跑到厨房来看莫姜。一位太太好奇地询问鱼的做法,大概也想回去制造惊奇,莫姜说取活鱼,快刮鳞,开膛去脏,挂糊,垫着搌布捏住鱼头,将鱼身放入急火油锅中炸,再用糖醋汁一浇而成。我料定这位太太做不成功,因为莫姜没告诉她在鱼活着的时候要灌白酒。有了白酒的刺激,神经处于麻痹状态,鱼才能张嘴活动。当然,每个厨师在技术上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有什么说什么的。
这样精彩的厨师,母亲从来没有当面称赞过。在我的感觉里,自始至终母亲和莫姜总是隔着一层,这种隔膜一直延续到她的离世,也没有更进一步地走近。在莫姜跟前,母亲时刻要体现出一种“救世主”的优越,在她的心里永远记忆着她从厨房端来的那碗豆汁,记忆着莫姜跟随父亲初到我们家穷途末路的落魄。她不止一次对莫姜说,莫姜啊,你说你是怎么混的,穷途潦倒,我不留下你,你就得流落街头,冻饿而死呀。
言下之意是提示莫姜要时刻感恩戴德。可莫姜偏偏的不会说传递感情的话,她只是低着眼皮说,是的,四太太。
母亲就不满意,私下说莫姜薄唇细眼,骨瘦肩削,一副贫穷之相;特别是脸上的疤,让她这辈子彻底完了,别再作富贵安泰之想。父亲则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疤痕是浮面的东西,疤痕之下,莫姜相貌平静像寒玉,神色清朗如秋水,那气质不是谁都有的。父亲这样在母亲面前称赞莫姜,倒让母亲说不出什么了。
其时莫姜已不年轻,将近六十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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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状元媒
第二章 大登殿
第三章 三岔口
第四章 逍遥津
第五章 三击掌
第六章 拾玉镯
第七章 豆汁记
第八章 小放牛
第九章 盗御马
第十章 玉堂春
第十一章 凤还巢
后记
叶广芩童年时代在北京住过的院子随着北京的日新月异,随着京城大规模的拆迁扩建已经彻底消失了,那个远离她的世界中有过她最深沉的痛,对于那里,作者只是静静地、专注地望着。她的离开、她的留下、她的痛苦和她的热爱都在这里了。
——《人民日报海外版》
叶广芩继承的是20世纪40年代甚至更早期的北京文化。没有那些让人摸不着边的生造的词汇,读来就像个老大妈跟你讲一件事情。她说,年轻的时候,把文学看得充满了象征和意义,其实文学就像按摩师,人们忙碌一天,晚上躺在被窝里,在昏黄的灯光下慢慢地读着,融入进去,放下焦躁的心,这是人生非常美好的事情,也是她写作的目的。
——《中华读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