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良少年
相信有很多人小时候都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口袋里揣着几毛钱，正在犹豫一会儿是买包酸梅粉解馋还是买几张画片儿来玩，一过街角，几个不良少年正不怀好意地盯着你，然后叫你把钱交出来。
刚刚喜欢上班里一个既可爱成绩也好的女孩，一时没忍住和她多说了几句话，下课的时候，外班的几个不良少年就在门口冲你挥手，叫你出去“谈谈心”。
好不容易向父亲磨了几块钱，大中午跑去游戏机厅，拿着买来的游戏币准备杀个痛快淋漓的时候，几个不良少年围上你，把你仅有的几个币“借”走了。
……
我当然也有过这样的经历，每一次我都选择忍气吞声，直到那一次，事情的走向却有点不同。那个夏天，在我的身上发生了一件动人心魄的事情，至今回想起来仍令我热血沸腾，所以我一定要趁着自己还年轻把它写下来，记录那个有关青春、有关梦想、有关契约、有关男人的故事……
那会儿我才刚刚初中毕业，考进了市一中。这是一所市里排名绝对第一的重点高中，在整个X县那年的初中毕业生里，只有二十个人享有此殊荣。我们的名字被挂在广场上的大红榜上，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接受着所有过路人的赞叹。
我自然也很开心，大中午就叫了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去小区的活动室打乒乓球。刚打了两局，突然有点内急，就去了活动室外面的一个公共厕所。结果在厕所里，遇到了在X县出了名的不良少年——马良。
在我们那儿，不良少年统称“混混”，意思就是整天没事干，到处瞎混。这个叫做马良的小混混和我同岁，小学的时候还在同一个班，但是他学习不好，又整天旷课，就留了两级，所以现在才读初一。他打起架来心狠手辣，而且是出了名的赖皮，还组织了另外三个同流合污的小混混狼狈为奸，自称为“四大金刚”。名字很土鳖，足以证明他们非常没有文化。
马良当时正在蹲坑，看到我进来，就让我等一下。我非常惧怕这个出了名的小混混，只好站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他穿好裤子，叫我跟他走，然后就把我带到了小区后面的一个废弃的却比较宽敞的下水道里。我知道这个地方，是他们四大金刚和其他小混混经常聚集的窝点，他们整天在这儿抽烟喝酒赌博，把下水道搞得乌烟瘴气。
进去以后，马良坐在暖气管道上，点了根烟，问我：“你考上市一中了吧？”
我点点头，不敢说话，心里觉得有点儿不安。
果然，马良吐出一口烟：“那就有固定的生活费了吧，以后每个星期把生活费的一半交给我就好了。没事你可以走了。”
我当然不同意，有点执拗地说：“我家里条件也不好，给的生活费估计只够吃饭的。”
马良二话不说，抬手甩了我一个耳光，然后冷眼看着我。当时我就有点蒙了，人生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泪水马上就抑制不住地掉下来了。
马良冷冷地说：“你别哭！否则，掉一滴泪我就打你一耳光。”
当时我哪里控制得住，泪水像决堤一样从眼眶里流出来。这个混蛋也真敢打，抬手就又甩了我十几个耳光，一下都没停。
打完以后马良又问我：“现在你给钱不？”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就点点头说：“给。”马良把烟摁灭了，又踹了我一脚：“那你滚吧。”
我如获特赦，像条狗一样转身从下水道里爬出来。刚把头探出来，刺眼的阳光一照，又有眼泪滴下来了。我怕被马良看到，又遭来无缘无故的耳光，赶紧用袖子擦了擦，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离开了。慢慢走远了，才敢放声哭出来，不是因为脸上火辣辣的疼，而是感觉自己特别窝囊，被人这样打，尊严被如此践踏，却连还手的勇气都没有。我一边走一边哭，也不管街上的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根本顾不得面子了，身上也没有手纸什么的，鼻涕、眼泪全往袖子上抹。
哭了一会儿，我无意中往后一瞟，就看见马良在不远处跟着我，心里吓了一跳，以为他还想甩我耳光，就快走了几步，结果发现他只是不紧不慢地跟着，也不追上来，就是偷偷注意着我。我就想，他这是要干吗呢？我向四周一看，发现前面不远处是一个联防队的岗亭。
我当时心里非常害怕，腿肚子都直打哆嗦，担心马良又冲上来揍我，一闪身，就到了岗亭里面。这时就听到马良在后面叫我：“周明，别进去！”我心里一紧张，步伐加快，一撩门帘，冲了进去。岗亭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联防老队员正端着茶缸子看电视。
我前脚进，马良后脚也跟着进来了。我看到他，又吓得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跟联防老队员说：“叔叔，他打我，还跟我要钱。”
那个联防老队员看到两个半大的孩子，很惊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话，我就感觉自己屁股被人狠狠踹了一脚。我一个趔趄，趴到了联防老队员身上。
我真没想到他在这里还敢打人，哭得都喘不上来气了。联防老队员终于站了起来，一下把马良推开，说了句：“这不是你撒野的地儿。”
马良看看联防老队员，没说话，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怒气冲冲地瞪着我。
联防老队员看看马良，就跟我说：“你先出去吧。”
我急了：“叔叔，你要是不管我，我出去了会被他打死的。”
马良得意扬扬地说：“你知道就行！”
联防老队员推着我，把我推到门外头，对我说：“你在这儿等等，我跟他说说。”
然后联防老队员转身就进去了，还关上了门。我害怕马良倒打一耙，就弓下腰，把耳朵贴到门上听。
那个联防老队员说：“良子，你老惹事，你爸知道了还不揍你？”
马良似乎很惊讶，说了句：“叔叔，您认识我？”
联防老队员呵呵笑了笑，说：“小海的儿子啊，咱这X县还真没人不认识你吧。”
马良也笑了，说：“那就没事了吧，叔叔我走了啊。”
联防老队员说：“你等等。你家那么有钱，你跟那孩子要什么钱啊，把人家欺负成那样？”
马良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马良说：“我不跟他要钱了，叔叔你让我走吧！”
连我都听出来他有点敷衍的意思，心里就难受得很，也不听他们说话了，蹲到墙角又开始哭。马良以后肯定还会和我要钱，这个我可以肯定。这么多年，我太了解他的为人了。我又想到了自己，学习成绩这么好，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那么多人夸我，说我是人中龙凤，说我以后有本事、有出息。我为什么要这么怕一个小混混啊！
我爸今天上午还跟我说，小时候有个算命的说我是海青天转世、文曲星下凡。今天碰的是个什么事，海青天就是整天叫小混混欺负的？越想我就越难受，感觉自己全身的热血就像煮沸了的开水一样，咕噜噜地往外冒。这时候我的眼睛肯定是红的，脑子也有点不清醒了。
我向四周看了看，发现墙边有个破铁梯子，好像没人用，都散架了，被扔在一边。我走过去，蹲下，从上面卸了根铁棍下来握在手里，站在门口等马良。
我们这儿是个小县城，又是大中午的，知了在无穷无尽地叫唤，岗亭附近空荡荡的，感觉跟无人区似的，我甚至怀疑岗亭周围只有这个联防老队员。等了一会儿，马良终于出来了。可我看到他的那一刹那，又胆怯了，握着铁棍，没敢上前。
正在犹豫中，马良瞥了瞥我手里拿的铁棍子，嘴里哼道：“切！”我猛然被刺激了一下，脑子一发热，一棍子就拍上去了，血沿着他脑门流了下来。我也不知道打中他哪了，他瞪着眼睛看了我一下，似乎不敢相信我会动手，就倒了下去。
我正发着呆，那个联防老队员就冲了出来，看见我就骂：“你疯啦，你惹得起小海吗？”
我看着马良说：“我不认识什么小海。”
联防老队员冲着边上一个茶室喊：“老于，老于！”一个人迷迷糊糊应了一声。
联防老队员说：“你给小海打电话，说他儿子被打了，叫他去医院。”说完，联防老队员也没看我，抱着马良就冲出去了。我拿着铁棍，不知道去哪，又怕马良真出了什么事，就跟过去了。
送到医院以后，医生就开始缝合、包扎。那会儿马良已经醒了，看到我也没说话，眼神中似乎有一丝惧怕，但更多的是仇恨。我和联防老队员就站在手术室外头。联防老队员趁这个空儿问了我爸的名字、单位和电话。
我爸一会儿就风风火火地赶来了，单位离医院也不远。联防老队员和我爸说了下情况，叫我爸赶紧想想办法，问问有没有什么认识的人能说上话，跟小海说说。我爸就说：“我谁都不认识。”
联防老队员就叹气，那样子仿佛在说，听天由命吧。
我看得出我爸也挺着急的，走来走去，不停叹气，却没有骂我一句。过了一会儿，医生出来说缝完了，叫我爸去把钱交了。马良躺在床上输液，我爸一直坐在床边安慰他，说我们以前都是同学，闹成这样不好之类。马良连看都懒得看我爸，直直地盯着窗外的白云。
就在这个时候，进来俩人，领头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看上去很稳重，身后还跟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染着黄头发，一身腱子肉，紧身衣贴在身上显得很有力量感。我爸走过去跟那个中年人说：“你就是海哥吧，小孩子之间闹着玩，下手就有点儿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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