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姝君被兄长们派到尹家打探尹媛的消息,她也好奇这位尹家二小姐究竟长什么样,莫名其妙与祖父的遗嘱扯上关系。没有人知道尹媛长什么样,不过郁姝君了解尹家大小姐尹芝琪的脾性,她们读同一个女校。
原来,她还有个妹妹。
“四妹,你把尹二小姐约出来,或者见她一面也好。”大哥郁川的话。
郁姝君穿了条西裤,像男孩子一般戴着皮帽,一路走得轻快。她走了段路,忽又想起什么,摘下戴孝的小白花,她不能这样去人家家里。
叩响尹家的大门,恰逢尹芝琪想外出,两人撞个正着。
“是你?你什么事?”尹芝琪诧异。
两人虽读同一女校,可也没什么交情。对尹芝琪来说,只要女孩不比她穿得洋气,长得不比她漂亮,通常不会太为难人家。
郁姝君对这位骄纵的大小姐向来礼让三分,不过今天有求于人,做做样子吧。她笑:“我忘了抄家政课的笔记,能否借我?”
“你等一下。”尹芝琪倒也爽快。
“是这样的,我带了纸笔,抄完就还给你,会打扰吗?”
“进来吧。”
郁姝君小心地跟着尹芝琪。尹家花园漂亮得令人惊叹,听爷爷说,尹老爷尹润曾是清宫里的御前侍卫,前朝覆灭,他在洋场发了家。
那位众人簇拥的贵妇想必就是尹太太。
她是郁姝君见过的最俗艳的妇人。通体的珠宝与绮罗,不堪重似的,拥着那张涂着厚厚脂粉的脸。
“尹太太好。”郁姝君乖巧地称呼。
倒是旁边的老女佣开了口:“这不是郁家四小姐么?郁老太爷刚刚去世,她来做什么?”
“郁老太爷去世了?”尹氏甚惊,眼神流落到郁姝君的身上,怪怪的。
“家里有丧事的,头天就进别人家门,怪不吉利的!”老佣浇油。郁尹两家向来极少来往,都是大户人家,却隔门隔户各自过活。
尹芝琪不满:“妈妈,织姑,这是我同学,你们烦死了!”
尹氏匆匆朝郁姝君点了下头,转身离去,满身的珍珠翡翠发出叮咚细响。
真是怪异的一家人。郁姝君悄悄吐了口气,问:“你妹妹呢?”
“谁告诉你我有个妹妹?”
尹芝琪回头,眼底一抹暗青,她被激怒了,莫名的怒气。
郁姝君觉得好笑:“听人说的呗,要不我哪知道。”
“那个人住在那里!”尹芝琪一指花园,“从没见她出过门,更没听她说过话。像个死人似的,整日闭门不出!”
说得尽兴,尹芝琪喘着气。
朝她指的方向,郁姝君丢过一眼。明明是深冬,那里的桃花开得烁烁,艳至极处,如同生死。
“花开得真好。”郁姝君朝那走去。那座古式阴暗的楼里,住着尹媛,她太好奇了,这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
尹芝琪冷冷的:“你是来找她还是来找我?”
“当然找你。”郁姝君吓了一跳。
“最好别理她,半夜看到,说不定会被吓出病来!”尹芝琪阴阳怪气的。
“很……丑吗?”
尹芝琪停了脚步,蓦地,像是受了屈辱。尹媛不但不丑,而且美。她那样站着,像枝倾斜的花枝,千娇百媚。她太美了,美到自己无法容忍。尹芝琪忽然明白了这些情绪的来由,她嫉妒她。
一连几日飘雪,今天放晴了。阳光集注而轻薄,拂人脸面不知温度,郁家灵堂弥漫着佛音,金纸银烛团团燃烧,似要沉沦到佛场里。
今天是头七。
郁家子孙披麻戴孝,往火盆里扔着纸元宝。最先沉不住气的是郁修明,他低问:“四妹,有什么消息没?都过了七天了。”
“不是说了吗,尹家二小姐身处深闺,不与外人接触,我有什么办法!”郁姝君一转眼眸,“不过我知道她住在哪处。”
“哪里?”
“尹家花园开满桃花的那栋楼前。”
“难不成要我们三更半夜去拜访不成?”郁修明笑得急促,上气不接下气。
“别笑!这一点都不好笑!”郁川怒了,“以后尹小姐要么是你嫂子弟妹,要么是你的妻,或者我们几个被赶出大宅,两手空空去街边讨生活!”
众人一下子安静,烧残的纸灰纷纷扬扬,蛾子断翅似的扑人口鼻,扼住每个人的喉咙。郁枫飞扔下手里的纸钱,火徐缓窜升,映亮他刚毅的侧脸。半晌,他才开口说:“三弟说得没错,总该有人去拜访一下。”语气里有种让人嫉妒的闲适。
郁天奇眼神慌张,低下头。
郁姝君有点担心:“二哥,你的伤还没完全好。”
“我只不过去会个女人而已。”他笑了,笑容邪亮。
日头西沉,月亮出来了,月色磨成霜,清清凉凉洒落人间。这样的月光,浪漫到难敛难收,几株桃花依然简静。
郁修明叫了一帮子小混混,在尹家门口放肆聒噪,放鞭炮、打架、故意高声争吵,尹氏慌了神,命几名男丁去大门口看看。
尹家后园种着高大的雪松、广玉兰和香樟树,阴森森地挡人视线。
一个黑影无声无息潜入。
有犬乱吠。郁枫飞闪到朱门前,叩动铜把。一叩、两叩,他听到楼梯嘎吱作响,却听不到步声。有人下楼来。
郁枫飞穿着一身洋装,头发后拢,手里一束玫瑰。他轻松地靠着墙,相对于种种,追女人是最轻松的活儿,不必漂泊不必流血,作出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几番甜言蜜语加一点恰到好处的耐心,即可抱得美人归。
门未开,只闻一声轻问:“是谁?”
温柔的、清楚的,珍珠滑过丝绒般的女声,轻轻响起。
郁枫飞不禁温柔:“郁枫飞来拜访尹小姐。”
“你站在第二棵桃树下,那里的灯很亮,先让我看看你。”
郁枫飞照办。刺眼的光,他看不清门后那双神秘的眸子。
“你不问我为何这么晚来找你?”
“不必问。他们关着我,不让我出尹家一步,你来看我,当然只能是现在。”
“现在,该轮到我看你了。”
门内的人在犹豫,终于,她说:“明晚今时。”
门阖上了。一声乌唳长长地划过。
次夜,郁枫飞再次潜入尹家花园,狗没叫,想必是谁牵走了它。桃花谢了,满地粉嫩粉嫩的花瓣,风一吹,点点融入夜色,再无踪迹。
门开着,吱呀吱呀地任凭风开合。郁枫飞进去,一架陈旧的楼梯,久积灰尘,不见一点鞋印。
她昨晚不是下来过么……
郁枫飞恍惚了下,忽而自我解嘲:尹媛只是个女人,他与她做场戏,为的是保住郁家家产。她是人是鬼,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郁枫飞明白祖父的遗嘱并未宣读完整,李律师保留了另一半,四十天之后,还有另一番遗言。
祖父最信任他。
郁枫飞往后拢了发丝,换上一副玩世不恭的笑。
“尹小姐,我如约而至。”他压着嗓音,将手里的玫瑰放入白瓷小盘。
尹媛坐着,背对着他。一袭孔雀蓝的旗袍,仿佛暮春淡蓝烟雾;身旁一个半人高的宋瓷,描着蝙蝠、瓜蔓,瓶中一枝桃花掩映,斑斓极了。
桌上摊开一幅画,男女交媾的春宫图。
郁枫飞从背后搂住她,呼吸吐纳热气,吹起几根发丝,尹媛微微一动,并不推拒,郁枫飞越发大胆,在她耳垂落下一个吻。
怀里的她小小的,瘦弱无骨。
“你会玩色子吗?”清清脆脆的声音,与昨晚大相径庭。
郁枫飞不动声色,“会。”
“那你陪我玩会儿。”
尹媛这才回头看他。她的皮肤出奇得白,许久不触阳光,初雪似的泛着青。一双弯月新眉,眉下清澈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干净、乖巧,透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她只不过是个孩子。
郁枫飞一震,突然卸去伪装,也就是瞬间,尹媛的眼里闪过一丝笑影。
十六岁韶华刚好,眉目刚刚盛开,青春凛冽而无辜。
一双柔软的手搭上肩,身体前倾,她吻上他的唇。
未施脂粉的双颊,不起一点红晕,尹媛摸着郁枫飞的脸,指尖点着他的眉,他直俏的鼻梁,最后落在他的唇上。
“你真好看,我第一眼就喜欢你了。”她由衷赞美。
蜡灯香烛明明灭灭,烛光如水,浸泡着两张年轻的面容。美色诱惑下,郁枫飞听由身体驱使,他解开旗袍盘扣,褪至其腰身,怀里少女露出一痕雪白胸脯,两点桃花烁烁,他并未脱净尹媛的旗袍,只撩起其下摆,露出白净赤裸的大腿。一时尹媛上下裸露殆尽,一截只遮了腰部。
他整个人压了上去,带着成年男子的欲望。
手从胸滑落,滑到腰际、大腿,掌心温暖,尹媛发出一声破碎柔软的呻吟。
郁枫飞的手蓦然停住,尹媛的脚不足三寸,匊匊春弓尚不满一握。
大红的绣鞋像团燃在掌心的火。
他大惊,对上尹媛的眼。
娇媚一敛而尽,她惶恐而无措。下意识的,她打掉他的手。
从未有过的慌张。努力地,尹媛想装出最初的模样,天真的模样,可是力不从心,终于,一颗极大的泪自她眼角滑落,她咬着唇,溢满愤怒。
窗外已是夜鸟四伏。
他戴着面具而来,不料她也在演戏。
尹媛回头,楚楚可怜,“明晚,你还会再来吗?”
郁枫飞径自离去。
“请带我离开这里!求你!”她失了矜持,朝他嚷道。
再无回音。
夜风将艳蓝的身影吹成一痕薄弱水影,摇摇欲坠。
半夜,风更大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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