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醒来,发现手机有两个未接电话和一条未读短信。
电话是狄安、格雷打来的。短信是罗兰发的:我已经和狄安联系了,晚上聚一下吧,收到神秘短信了吗?
我给狄安、格雷打过去。两人开口的第一句话几乎一模一样,收到神秘短信没?
我们四个人都收到了同一条短信:
一年之后,末日降临。
狄安说,问了十个朋友,有深圳的,有外地外省的,他们都没收到。
格雷说,回拨过去,发信人显示的号码却是空号。
我回复罗兰:神秘短信收到,而且可以确定的是,整个城市单单独独只有我们四个大学同学收到!收到的时间都是,一月一日,零点零分零一秒,对吗?
罗兰的信息迅速飞奔而至:一月一日,零点零分零一秒。
四个大学同窗,永远的铁哥们。久违的聚会,因一条神秘的短信。老时间:晚上八点半;老地方:地铁市民中心广场站四号出口“纪念日”音乐餐吧;老人物:摇滚歌手狄安、政府公务员格雷、外企白领罗兰,还有我,雷米,一个学校的行政人员。四人-中,前二者单身,白衣飘飘;罗兰,搞IT的男朋友出差去了德国,归期暂定今年圣诞。
我们几乎同时出现在餐吧门口,尚来不及扯东道西,便先掏出了手机,再次对照那条同样内容的短信。相视不语。我说,进去坐下来再说。
偌大的餐吧,找不到一个四人的座位。我们立在吧台一侧,要了餐牌,先点了喝的东西。没有人提出要换个酒吧或者咖啡厅。
班长,你看这餐牌。罗兰叫我。
餐牌崭新,只是故意做得很旧,有粗粝的毛边,泛黄而透明的纸皮里,夹杂着干瘪的稻谷、木屑,还有做飞翔状的昆虫肢体。餐牌顶端用儿童体的毛笔字写着:“你我共忆最美好的时光”。再看那打头的餐名:
七○后回忆套餐
吃的:棒子面干粮(加糖精)一碗
喝的:麦乳精冲开水一杯
吃着玩的:绿豆冰棍一支、大白兔奶糖二颗
兜着走的:小虎队贴纸一张、四大天王磁带一个、《人民日报》(头版刊登有十一届三中全会公报内容)影印版一份
仍觉得不过瘾的:体验挨打一次、剪郭富城头一次。
八○后回忆套餐
吃的:五鲜伊面一碗
喝的:喜乐或加力加一杯
吃着玩的:海带丝泡水一碟、字母饼干三块
兜着走的:待饲养电子鸡一只、《新白娘子传奇》电视剧VCD一套、《聪明的一休》画报一本
仍觉得不过瘾的:玩跳房子游戏一次、做第八套广播体操一次。
我拿给格雷看。格雷说,这两个套餐,我们都合适。
我又传给狄安看。
我以为一向以愤青自居的狄安会开骂。没想到他说,靠,是该回忆了。
罗兰好容易在餐吧露台上找到了个空位置,打来电话让我们过去。
刚一坐下,一个穿着小丑戏服的瘦弱男子冒了出来,他的“红鼻子”喷出的气息有一股大蒜的味道。小丑没经我们同意,“哐”的一声把他手里的一个黑家伙撂在了我们的餐桌上。
黑家伙,方方正正,横截面和十七英寸电脑显示屏相差无几,顶部斜插着一个类似摄影机取景器的黑管。黑家伙上写着两行字:
时光机TIMlE MACHINE
世界末日前最后的旅行
哥们,属于人类的时间不多了,抓紧时间回忆吧,抓紧时间许愿吧,时光机能帮助你。小丑一边说,一边从裤兜里掏出一台巴掌大小的电脑。
只要输入你的出生年月日、性别以及出生地,时光机就能帮助你回到旧时光。不管是你生活过的乡镇、放学回家走过的小路、第一次发烧去过的医院、给你打屁股针的护士,还是打完针后妈妈用来哄你的糖果,都能一一重现。同时,时光机可以帮助你修改过去,比如让某个在你生命中出现过的人消失不见,或者让某个离开了的人回到你的身边,而修改后的过去,会沿着新的时光隧道,一直往前走,那便是你新的人生。
小丑鼻炎很重,“红鼻子”喷出的大蒜味实在浓厚,火枪药一般落至餐桌,又反弹至我们的鼻子里。我摆摆手,决定放弃它。
小丑转身离去。
格雷说,一会儿我要用下时光机。
狄安说,我也想,找下服务员。
罗兰找来服务员。
服务员操着一口浓重的广东口音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说的时光机是什么机,我们餐吧只有榨果汁机。
我们四人冲出餐吧。广场上人潮拥挤,仿若一个白色的海洋:老人身着白色太极服、小孩肩披白色斗篷、年轻女子轻裹白色婚纱、男子浑身通缠白色纱布。他们突然聚集在广场上,停止一切动作,齐齐仰望天空。然后,不过两秒钟,便潮水般散去。
人潮散去,彩衣小丑杳无踪影。
我们分头到附近的四家咖啡馆、三家超市、两家书店、一家麦当劳、一家肯德基,以及唯一的地铁进出口搜索,都找不到那个方方正正的黑家伙。
不出五分钟的时间,小丑,消失;时光机,消失。
我们回到“纪念日”。刚一坐下,四人手机同时响起,都是短信。我们互相交换手机,又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一年之后,末日降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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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飞宇
这个小说,写的是四个八○后的故事,但其宴也是我们每个人的故事。小说不仅讲述了当下中国人的困惑与困境,还切中了这个时代的要害和命门,比如,我们的恐惧、优虑和不安。
——慕容雪村
八○后,在钟二毛的笔下,明亮、清醒、勇敢、执著。这或许才是八○后的真实面目。因为八○后已经长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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