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湾子的建筑是从坑里冒出来的，长成艺术家和灵感一概惊恐的模样 。彼时，我观察空闲的坑，它黑咕隆咚却露出一条喜悦的热气腾腾的舌头 ，舔食坑壁的像莜麦粉和土豆泥的混合物，每舔到坑沿就缩了回去。此时 ，我仰望一幢崭新的钻石造型的混凝体，据说它以顽强的意志竖立了若干 世纪，且收藏着珍贵的文物和传统，道德和思想，一百零八卷典籍和商业 繁荣的机密，可以改造过去控制当下预言未来，为愈来愈不按规矩旋转的 地球和向多个方向倾斜的本就不平坦的地面提供平衡。 从坑里冒出的建筑，冒犯了像树需要挖坑种植的房屋。 建筑的外墙涂料从一座大河边上的城堡盗窃而来，曾为坑里坑外增辉 添彩，最值得炫耀的成就非引导掘墓人找到了火热莫属。掘墓人是西湾子 的特产，他们的后裔改行做起了装饰，钻石楼体是正规渠道承包的首个工 程。他们以第七十一代掘墓人自诩，通常是删掉后缀名词的，称为第七十 一代孙。子孙们有的当工头有的干低级工，有的制造带甲醛的新型材料有 的从事废物利用，有的说内部装修已经陈旧要全案设计彻底更换，有的讲 修修补补不破坏风格兼顾保留不错的风水。工程进行的如火如荼，进展似 乎很顺利，一堵隔断墙上贴着进度表，上面爬满了饥饿的不明生物。 有人发明了典藏版涂料，专为更换建筑外墙的颜色。 我想挖个坑种植房屋，兼顾种植杏树或海棠，就贴着曾冒出钻石建筑 的那个坑，虽然它的边缘隐蔽着，我还是能测量出精确的位置，哪怕归类 废弃的遗址。后来我改变了种植房屋或种树的想法，专注于挖坑，企图挖 出伪古董和修复的古迹。我的行为类比愚公移山，不过愚蠢的核心点乃掘 土而已，土向坑外铺张一片靛蓝的金黄色。靛蓝的金黄色会被覆盖，被红 土黑土沙土杂土覆盖，被含铁含铜含煤含油的砂石覆盖，由此到了资源的 暴露时期。这不新鲜，我早已逾越暴露而向着匮乏挺进了。我向纵深挺进 ，坑的圆周和直径不在计算之列，最可能的状态是矩形。 倒塌从来都是突然发生的，钻石建筑和靛蓝的金黄色。 除了遮蔽视界的世界只剩下唇齿类物质。我被唇类狂热地亲吻，皮肉 已然面目全非，齿类则嗜咬颈椎，胸椎，腰椎，骶椎，尾椎，胛骨，肋骨 ，肱骨，指骨，骶骨。更广泛的地面塌陷，我掉进矩形大坑，跌下去。一 副仅胸腔盆腔较完整的骷髅坠落地下。你深入了！深人生命了！深入内心 世界了！战鼓般的激励声音迫我以激荡的姿态跃进壕沟，突击出口。前方 是敌阵。我不去送死，肉身尚未践行漫长的婚约，不能深入。深入啊！ 你是否有信仰！这该是问句的却是那么恶狠狠。 没有信仰！我的回答虚张声势。 下地狱吧！没有比如此叫嚣更狠毒的了。地狱太美！我如此言说可能 亵渎了宗教的指引。我预料到了，斥责或诅咒之声遁迹。我奔着地狱而去 。地狱根本不存在，叫你想受难都不成，受难成了欺骗傻瓜和酒鬼的笑话 。我抵达了，这是个艺术品林立的世界，死去的和等待复活的艺术家比比 皆是，充满流血的灵感，充满生活，小丑，文学。文学的气质何等模样？ 小丑的气质何等模样？生活的善恶混淆黑白颠倒的气质何等模样？信仰？ 可怜的鬼魂！鬼魂可以歌唱吗？可以写诗，恋爱，和鬼魂发生爱情，不可 以彼此交换虫卵。 有一具躯体，一具静默的僵硬的躯体。我们从生到死就是生长这样的 躯体，有血有肉有精髓有垃圾。现在，这躯体同样有血有肉有精髓有垃圾 ，血凝固了肉不再活动，精髓与垃圾混凝一处。它释放过吗这具躯体？我 宣判躯体死刑。我强调死刑最人性，最残酷的惩处是囚禁。地球不过是个 囚禁地，它囚禁被宇宙遗弃的孤儿，制造世界结构社会教唆堕落。躯体因 何而获罪？人类拥有躯体，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我们有心就足够了呀。 当下我死了成了鬼魂。人的死亡态是最后的终结，或者意识生命真的 存在但绝非人形，亦非一种有形的无形物。人类生于凡俗去向凡俗或神圣 ，这取决于生命的完善和思想的修炼程度，也是决定意识生命存在与否的 关键所在。意识生命将存在于适合它的空间，其过程是强弱略侵与反略侵 的关系或矛盾，之后持续空间转换。有一点是肯定的，无论怎样的意识生 命与曾经的物质生命已完全脱离。人的死亡只能给意识生命带来破碎，它 本身是散的，散的破碎可想而知。我们的信仰也是散的破碎的，很多人信 仰什么或貌似行善积德，希望来世过上幸福生活，其实就是还想做人。我 想着呢，是不是多做坏事来世就可以不做人了，如果真这样，我得郑重思 考下往后的行为走向。我以鬼魂的形态行走，迎面碰上个傻瓜，还有个酒 鬼，他们都是糊涂蛋。你是白痴！我不是第一次被咒骂了，这是公平的。 我们要平等。 给我歌唱或者工作的权利吧，哪个时刻活去也没所谓。你是前程似锦 的金子！安心做金子吧，哪怕你是个活着就被埋葬的人。幽灵以原生态的 嗓门高歌墓志铭。 前方竖立着敞开或关闭的街道。我浏览门牌，有的写着请进，有的写 着慎人。到处是坟地和墓碑，地下也不放过。所有的碑都是相同的，后人 为先辈而立，一概以慈父母冠顶。他们慈吗？所有的死者慈吗？这并非死 者的要求和后人的谦卑，而是生者的虚伪和恶劣。单说恶劣，那是唆使或 逼迫后人效仿，以期进人坟墓后给他慈一下。我们以为造了瓷器就慈了。 我摔碎过无数瓷器，吃饭的碗，喝水的杯，温酒的壶，插花的瓶子， 收集尿的盆子，摆进博物馆的国宝，被掠走又买回的垃圾。慈碑摔不碎， 从土里拔出来并非易事，举起来更加困难，它需要至少两具行尸走肉抬呢 。抬举吗？再抬举这坟场就到天上了，那里干净无尘，不信你去看。我信 呢所以深入地下。 坟场遭遇盗窃。坟场高低凹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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