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没有看见她出现,内心突然产生的失落让自己都不太明白。即使走到这样陌生的地方,在他的头脑中也充满着诸如怪诞,悲剧与喜剧融合,面具和镜子,审视,存在与超现实,想象力,神秘性,现代社会无法避免的痛苦,诗歌里的诗性以及方言问题,等等。他认为这些概念在几年里从色彩斑斓退化成灰蒙蒙的烟雾,说它们开始毁灭自己的生活或许有些过分,但在经历了两次舞台上的失败后,他隐约觉得又在经历婚姻的失败,似乎戏剧渐渐丧失了曾经给他带来的那么激动的幸福感。
那时他透过宽大的窗户看见了在空中飘扬的旗帜,国际会议中心的旗帜。它们孤孤单单,毫无道理地在那儿摇摆。这更加重了他的迷惘,他感觉到自己有些精神恍惚。那时太阳已经完全从西边照射,光线从彩色的旗帜周围像风那样吹过来,让他不得不开始躲避阳光。
他把脸转向了服务台,声音很小地说:我们能不能先去房间休息?
不行,你们学校会务组的人还没有来办手续。
他听到这句话之后,突然觉得很像是《大象》里的一句台词。由演员在舞台上念出来之后,很平常的一句话,竟然引来了剧场里的一片笑声。每当听到笑声时,他总是不懂,为什么自己写剧本时没有想到,他们会在这儿笑起来,是因为当时的情境和上下文吗?剧作里的台词真的很神秘。
他退到了大堂中的藤椅旁,犹豫着坐下了。显然,他来早了,来这么早是为了她吗?也许最深刻的原因是想看见她。有时,最深刻的原因却在最表面,成了最表面的原因。那真正深刻的原因是什么?第一次参加这所大学的会议,他有些紧张?他对于未来的同事——那些其他的人(跟他一样当教授)——害怕,恐惧,有好奇心?他前几天刚在《南方周末》上看见了一篇写大学的文章,里边对于高校的弊病与腐败有着详尽的描述,让他突然对当今的大学产生了无限的怀疑与忐忑。他突然开始意识到了寒冷,不是内心冷,而是这个显得陈旧破败的酒店真的很冷。国际会议中心让人羞愧,在这样的场合开会,可见大学仍然是贫穷的。也许人们都说“211”非常有钱,其实是一句讹传?他有些坐不住了,腿和脚都变得冰凉,他开始在酒店里四处走动,那时他看见门外的停车场时时有车开进来。从车上走下来的人大概都是这所学院的老师。他注视着他们,感觉自己离他们真的很遥远,并从他们的穿着上感觉到了中国教授身上的乡土气息。
他仍然盼着她的出现,他在想象中看见了她身上穿着的与众不同的衣服,她的头发,还有从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水味。他在清冷的回忆中尽可能地想象那种香水的品牌,似乎香水的优雅可以向他倾诉她的背景、出身、学识,还有最重要的——她的情感生活。
他摇头笑了,觉得自己有些奇怪。他只见过她一面,那天,他甚至都没有记住她的名字。他希望能收到她的名片,可是,她竟然没有名片。那天,他多次把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可是,她完全没有注意。那天很快就过去了,他们没有机会更多地说话。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是自己先离开,还是她先离开?他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天是在学院的三楼,过道里挂着许多欧美戏剧大师的照片,学生从大师们的目光前走过时,没有任何停留。他们要进行研究生答辩,他们这些青春年少的人对死去的大师显然没有任何兴趣,他们的注意力全都在活着的老师身上。因为只有这些活着的人才能决定他们的论文是否能通得过。他那天是那所戏剧学院外聘的指导教授,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
他在国际会议中心里四面转着,那时已经有不少老师跟他一样坐在那片藤椅上了,他们互相打着招呼。尽管他们也被这所国际会议中心冻得够戗,但没有任何人着急。他们沉静地等待着,显然这些教授已经完全习惯了在这样的环境里开会。
他观察着他们,内心更加空旷。那个时候,夕阳西下,沉入了远方的地平线,傍晚来临了。
……
展开
席勒曾经提出素朴的诗与感伤的诗的概念,用来看这部小说或许有用。如今的写现在,通常的数路是素朴,是尽力穷形尽相,但素朴到把一切都看得自然而然,也未必就是真实。像王刚这样坚决不自然,他也许反倒看出了生活中的不自然。
——《人民文学》总编李敬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