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弟定着眼珠子看我,像不认识似的,跟着就摇头:“想不到你会持这样的看法。你这个人哪!我看你跟别的姑娘是有些不同。名著里的名言,你还嫌意义不大,那你是追求至高至上的人性境界了?告诉你,青青,这实际上是不可能的,在这个社会里也是行不通的。”
毛弟妈正品尝一颗腌橄榄,不耐烦地打断儿子的话:“你少卖弄那些文话,这能当饭吃,当衣穿?书看多了无用,做事吃饭顶好,我只信这点。当初你要读高中,我不准,逼你考了个技校。要不,还有你这一个月38块的工资?该应你下农村了。”毛弟妈说到这里,发现说漏了嘴,赶紧望望我。
我知道这句话的内涵:毛弟如果考上高中,就应该是高中68届毕业生,必定要下农村。不说他家的资本家成分,就凭他妈在单位被监督劳改这点,他是不可能招上来的。命运真是个不可捉摸的东西。假如我和毛弟对换母亲,我妈妈定会让毛弟读高中。但事实证明,毛弟是幸运的,谁能说毛弟妈的决定是错误的?
在这种场合,我就只能装做漫不经心、似听非听的样子,而不能插嘴。却禁不住浮想连翩。
1966年秋,初中66届的推荐选拔升学被宣布作废。全校同学都在停课闹革命,谁也看不到升学的希望。在这种形势下,有的学生开始顶替父母的岗位进了工矿企业。我曾就读于四棉子弟小学,有两个小学同学约我一道去顶职,以求早日有个工作。纱厂由于其工作性质与别的企业有所不同,允许职工提前退休,让子女顶职。妈妈拒绝了这个机会,她总希望“文革”结束后还会办高中,她太看重我是省重点中学的学生,不愿意我就此当个工人。谁知1968年秋天,省革委会下达了上山下乡的文件,规定初中三届、高中三届毕业生无一例外地要下乡。妈妈这才如梦初醒,慌慌张张写了退休顶职申请,却被告知:为落实省革委会的文件,顶职工作一律冻结。
往事不堪圃首,现实这般无情,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吃。我眼睛和毛弟碰上了,看到他那警惕自尊的眼神。我收住了回忆,长时间的沉默使毛弟不安了,我只能对毛弟报之以温顺的笑容,一时找不出话来说。
毛弟,你是幸运的,你的母亲为你选择了明智的路,但是,毛弟,我不会嫉妒你,不会把心里的想法流露一丝一毫,对你我只有感激……
“笃、笃、笃”,很响的敲门声打破了这难耐的静默。毛弟前去开门,跟着夸张地“哦”了一声:“你好,快请坐。”来人笑着,一屁股坐到了毛弟刚才坐过的椅子上。这是个年纪约30岁的女人,高挑身材,瓜子形脸,梳着两根长辫。她扫我一眼,我望望她,都没吭声。
瓜子脸只向毛弟妈问了好。开门见山地对毛弟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想请你忙个忙,给我搞一张病情诊断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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