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突如其来
“进来吧，请坐。孩子留学回来了吗？”黄庸刚进入会议室，有 人便对他说话了。他应声望去，眼光扫向室中央椭圆形的酸枝木大会议 桌。会议桌对面一排坐着三个人：居中的是刚刚说话的人，叫詹姆斯，是上任不到一年的集团公司亚洲总裁，40岁，宽额，白脸，秃顶，长得 细皮嫩肉，脸上架着金丝眼镜；与人交谈时，近视镜片后往往逼射出两 道深邃的目光。他的左边坐着集团公司的财务总监覃道翁；右边是集团 下属三江公司总经理邵飞。黄庸快步往会议桌前走去，面对三人落座，一边答道：“还没有。今年九月才考大学。”黄庸是三江公司的行政人 事经理，他看上去比詹姆斯年轻，但实际年龄却比詹姆斯大。他与詹姆 斯共事十年了。当初黄庸任集团公司驻华办事处高级职员时，猎头公司 向总部推荐詹姆斯任集团公司在国内投资的第一家外资企业——大发公 司的总经理。詹姆斯面试时，黄庸也曾列席。之后，詹姆斯从三个应聘 者中脱颖而出，走马上任，一干就是八年。两年前，集团公司投资国内 第二家外资企业——三江公司，詹姆斯也随之被提拔为亚洲区总裁。这 许多年来，尽管他俩每月都多次晤面，但彼此间从未聊过家常事。今日 在如此严肃的工作场合，詹姆斯突然问起自己的儿子，令黄庸顿生疑 窦，也分外警觉起来。“是这样。”詹姆斯单刀直人，“我也不想兜圈子，今天找你来不 为别的，就是想告诉你，公司要与你终止合同。”“哦。”黄庸轻声应道。消息来得有点突然，他尽量调整情绪，不 让自己失态。“你知道，公司开业两年了，但一直亏本，今年预计要亏一千万。集团公司不得以要精简公司人员，先从高层管理开始。向你这样的高薪 员工，公司现在聘用不起了。你知道吗？你的月薪比大发公司质控总监 的薪水还要高。”大发公司成立十多年来，在詹姆斯之前，曾换两任老总。公司年年 赢利，尤其是在詹姆斯任职后，业绩更是前所未有的辉煌。可是从今年 一月开始，不知是不是受到三江公司的影响，利润率也开始突然下滑。不过詹姆斯此刻拿他的工资与大发公司的质控总监相比，糊弄别人还可 以，但骗黄庸却是太幼稚了：黄庸长期与集团高层相处，集团的最高机 密他基本都参与其中，像下属公司高级员工的工资级别，早在他的掌控 之中。不消说大发公司的质控总监，即便是开厂以来一直亏损的三江公 司，其工厂经理和质控经理的薪水都比他高。命运有时候就是如此地捉 弄人，两年前集团公司驻华办事处撤离，老外回国，对国内投资企业进 行遥控，詹姆斯升任集团公司亚洲区总裁，而黄庸却由集团公司安排到 三江公司任行政人事经理——一个有职无权的职位。对此，他内心从来 都表示理解：在外资企业，主要是以你的岗位，而不是以你的资历论薪 酬的。此刻，他没有必要戳穿总裁的说话。他知道，如果当面把话挑 明，除了表示自己的抵触情绪、发泄怨气以外，别无好处。就在黄庸自揣的瞬间，詹姆斯又穷追猛打地问道：“你对公司的决 定有什么想法？”此时的黄庸，脑子在飞速运转。他本能地想：的确是商场无情！想 当初，集团公司为了便于管理国内投资企业，决定成立办事处，而这个 办事处就是他一手操办而顺利成立的。之后，办事处的历任代表经过几 轮更换，而他一直任办事处的高级职员，职位仅处外籍代表之下。回顾 过去十多年来，他孜孜不倦，勤奋努力，工作也卓有成效。原想平平稳 稳地再工作几年，待儿子在国外完成学业，便可以提前退休、颐养天年 了。可是生活中，如意算盘从来就不掌握在打工者的手里。现在，他不 就成了一颗任人拨弄的算盘珠子了吗？事已至此，虽则自己没有本事力挽狂澜，可总要争取一下呀！于是 他以退为进地说：“公司亏损裁员，我可以理解。不过刚刚你提到我的 工资，我想，如果我同意降薪，是否可以继续留用呢？”黄庸屈尊提出 这个建议，当然首先考虑的是儿子的学业。多年前，他是一家国营企业翻译公司的经理。在外派翻译工作中，因表现优异而被这家外企集团公司看中了。当时集团公司专门派说客到 他的单位，费劲三寸不烂之舌，把他“撬”了出来。从那以后一直到 2000年6月，每月里，他只要向原单位缴纳二千元人民币的管理费，就不 但可以保住“铁饭碗”，还可以从原单位领取基本工资。但到了7月份，随着单位体制改革的深入进行，他面临新的选择：保留公职可以，但单 位不再负责他的基本工资，而他每月仍须缴纳二千元管理费。这是一个 选择，而另一个选择是，买断工龄，抛弃“铁饭碗”。当时，他犹豫再 三，最后还是舍不得每月白交二千元而选择了买断工龄。结果，二十多 年的工龄才补了三万多元人民币！手中拿着这笔补偿资金，他的内心霎 时变得空荡荡的，恰似断了线的风筝。将来万一被老外解雇了，如何保 障固定的月收入？退休金是要等到60岁以后才可领取的！而且按国内退 休金发放标准，估计到达退休年龄时，每月退休费也不过千儿来块。而 这边厢，儿子马上就要出国留学了，必须保证足够的资金来源！一旦没 了铁饭碗，他唯一可做的是坚持不懈地给老外打工，起码干到儿子毕 业。否则，财政危机顷刻毕现！他曾在一期职业生涯刊物上读过一篇文章，说是人的职业生涯经 过知识积累的成长阶段、选择就业的探索阶段、确立职业的成熟阶段，然后从四五十岁起到六十岁之间，进人维持现状的阶段。在最后这一阶 段，后来居上的新人会接替你。所以，“但求无过，只求稳定”，应是 这一阶段的职业行动纲领。自己终日谨小慎微，但始终逃不过被摒弃的 厄运！三江公司投产两年来，销售业绩一直大大低于销售指标，月复一 月大幅亏损。大半年前，公司已先行解雇一批行政人员，包括邵总的前 任——一名美籍总经理。接着，集团为节省人力资源，又把其公司业务 并人大发公司，抽调原任大发公司的市场总监邵飞任三江公司总经理。可事与愿违，这剂强心针依然没有奏效，公司依然亏损如旧。近来，黄 庸冥冥间不时会产生一种危机感，觉得虽然自己是集团公司的老功臣，但免不了还会被老板炒掉。他暗自求助上苍保佑：“只要保住经济不断 源，就阿弥陀佛了。”这种持续的、约隐约现的忧虑，使他今日事到临 头尚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和敏捷的思维。詹姆斯的两颗黑眼珠子在镜片后面滴溜溜地转，但脸上却平淡而没 有表情。他说：“你说的降薪留用的方案，其实我们也考虑过，但经过 全面考虑之后，我们还是认为你离开比较好。我们了解你，也知道你一 向表现很好，所以，我们会按最高标准补偿给你，这方面你大可放心。我们决定补偿你13个月的工资，并尽量使你少缴个人所得税，具体方案 稍后由李经理告诉你。他是这方面的专家。”他说的“李经理”，是大 发公司的人事经理。（说来也是，既然现在是两个公司合用一套人马，仍然赚钱的大发公司的人事经理当然得兼并连年亏损的三江公司的人事 行政经理啦！） 话说到这个分上，黄庸知道再争取也无济于事。他甚至转念想到，即使现在同意降薪留职，但万一公司业务仍然不景气，说不准什么时候 又考虑解雇你了，到时再按已经降下来的低薪补偿，自己不是亏得更大 吗？于是，他干脆利落地说：“那也只好这样了。”“顺便告诉你，这次除你以外，财务的方经理也要离开公司，邵总 的工作也要重新安排。”P00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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