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红蕊的婚床上睡着两个人。一个是李广财,另一个是 苏影兰。床是老式的罗汉大床,四角竖起坚实的圆柱子,三 面挡着尺把高的雕有奇怪图案的床围。冬天的时候那图案上 绑着棉垫子,夏天圆柱子上挂起蚊帐。苏红蕊的大床被装饰 成一只笨拙而实用的笼子,李广财和苏影兰睡了十多年以后,依然保持着应有的安分守己。天将亮未亮的时候,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穿着高贵的 晚礼服站在蓬江河畔的大榕树下,演绎着这个平民化城市的 黄色诱惑。找我的男人总是源源不绝,我的本来并不充盈的 胸围被一张张钞票塞得结实而富有质感,我为上天赐给我这 样的生活感恩戴德。这时候,与我的身体只有一板之隔的床 上先后发出两声响动。前一声较沉,落在床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后一声轻得像一个放不响的屁,呼的就没了。李广 财用两条腿一轻一沉地支撑着他的身体,苏影兰例行公事地 挣扎了两下。他们喜欢在一个个美好的早晨做一些美好的事 让他们的生活更加美好,却完全不照顾我的感受,即使我是 他们的美好生活的副产品。我转了个身,睁着双眼重温梦里的景象,只是,梦里一 切美好的东西在我清楚过来时已变得破败不堪。我打着呵欠 上了趟厕所,又打着呵欠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刚好与苏影兰 打了个照面。她的手里扬着一条粉红色的大毛巾,脸色因为 毛巾的渲染闪着桃花一样的光彩。我低着头装作没看见,刚 在床上躺下来,她却在门外说,今天别乱忽悠了,没事干就 到市场来帮忙,我可养不起一个吃闲饭的。我双手抱着头,想象着我的母亲隔着门板对我说话的表 情。头顶上传来温柔的脚步声,从小阁楼沿着楼梯一直蔓延 到二楼的客厅,穿戴整齐的苏小雨出现在苏影兰面前,像只 守规矩的猫。她说,妈,我走了。苏影兰欣慰地看了一眼大 女儿,及时塞给她一瓶鲜牛奶。我的姐姐苏小雨是五邑大学 三年级的中文系女生,1.65米的个儿,尖下巴,大眼睛,长 头发……反正就是所有传统的中国人眼中的美人儿。她还学 过几年芭蕾舞,会拉小提琴,是张爱玲的忠实读者,梦想当 一名作家。而我除了在技校当了三年的小混混,就什么都不会。这 倒没什么,顶多就是一个“吃闲饭的”。最令我受不了的就是 她的胸,她的胸丰满有劲,像两只生机勃勃的小动物,完全 不需要钞票或者别的物质的充塞。当她挺胸收腹踩着跳芭蕾 一样的步子踏上京果街的青石板台阶,罗朝江就从病人的嘴 巴里伸出头来,举着一副金属家伙向她行注目礼。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后,四周安静了下来。我迷糊了一会,被罗朝江拉卷闸的声音叫醒时,太阳已经老高了。阳光从东 窗射进来,照亮了西面的墙壁。墙上贴了一张炭笔漫画,画 里是个短发女孩。头发画成逆风飞扬的效果,有点儿不羁的 意思。女孩的脸轮廓分明,细长眼线上的两道剑眉充满江湖 气息。但是有一样没画出来,就是我其中的一只门牙豁掉了 一个角,无论说笑还是骂人,张嘴就给人不舒服的感觉。给 我画像的是我的一个可爱的师弟,他的名字叫阿伦或者阿罗,我忘记了。虽然他总是自恋地签上龙飞凤舞的英文名,但我 不懂英文,鬼才知道他画的什么符。他常常凭自己那点儿小 把戏,把我画成他理想中的模样,但无论他怎样画,我还是 一个小混混。我爬起来,往嘴里塞了块口香糖,用手指随便拨了拨头 发,换了衣服站到镜子前。我穿着一件绿底白圆点小背心,下身是一条破得乱七八糟的牛仔裤。那本来是一条长裤,是 苏小雨淘汰给我的,从去年冬天穿起,我对它进行了三次改 造,现在穿在身上,只盖得住一点儿屁股。虽然我这身打扮走在京果街上,每次都会招惹“麻甩佬”蹩脚的El哨和良家妇女充满妒忌的目光,但我觉得很美,我 喜欢用我的美丽去打击各种各样的眼神。不过最“养眼”的还是脖子上挂着的那条用七彩幸运绳 编成的项链,钥匙充当的坠子吊在胸前。那是一把双元锁的 铜钥匙,一条浑圆光滑的模杠,一头连着一个小圆圈,用来 开锁的那头吊着一只豁开了的牙齿。那把双元锁曾经保护过 苏红蕊的首饰盒,后来被李广财拿到古玩店卖掉了,钥匙却 落在我的手里,成了我的玩物。李广财从古玩店回来后就威 胁我说,你不把钥匙交给我,我就断了你的米粮,让你到街 上讨饭去。我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紧紧地夹着那把钥匙,那 只豁牙不着痕迹地露了出来,成了隐蔽的武器。我冷笑着说,你信不信把你的武功给废了?李广财这下真的怕了,他忽闪 着一双小眼睛心有余悸地望着我。我盯了他好一会,竟没有 半点儿胜利的感觉,这就是我的父亲,我突然对苏影兰充满 了同情。这时候我的传呼机响了,相同的电话连续急呼了三次。我的心“咚”的一声向下沉。电话那头传出一连串“呜呜呜”的声音,还挟带着沉重的呼吸。我说,小黑狗,是你吗?嗯。小黑狗应了一声。出什么事了,需要帮忙吗?小黑 狗顿了顿,我在街口公用电话亭,是有点小麻烦本来不想惊 动你但又不想找别人……我扔了话筒,把项链从脖子上摘下 来,坠子死死地攥在右手的食指与中指之间。我穿着平底布鞋走在京果街上,九月的天气热得人心烦 气躁。穿着花绿衣裳的老太太坐在自家屋檐下纳凉。出租屋 的欧式飘台上晾起或红或紫的内衣裤,几滴水落在我的鼻尖 上。人家的屋顶或窗台上盛放着俗不可耐的杜鹃花,跟那些 滴着水的内衣裤打成一片。卖早点的小吃店安静下来,一个 丰乳肥臀的女人使劲地洗涮着蒸“肠粉”的炉具。下班的民 工脸色疲惫地推着自行车走进京果街,车把上晃着两根黄瓜 和几棵小白菜。P00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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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瑛(《花城》杂志主编)
这是一部关于一个女人的成长传奇,痛快淋漓的叙述语言、生如夏花般的青春烙印,陪伴我们步履蹒跚地走过人生的旅程。唏嘘满怀,也激情满腔。对于每一个人来说,活着,就是一种苦难,然而,我们总是应该在苦难的生命历程中,去收获那些难能可贵的温暖。
——邱华栋(《人民文学》杂志主编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