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朱明明今天晚上并没有美容院的预约,她只是忽然对敷衍张乃驰感到万般厌倦。朱明明打心眼里觉得,和张乃驰上床还算愉快,但与他交谈相处就实在无趣,他的所有虚情假意比塑料花还要廉价,相处时间越久,越让朱明明害怕自己也跟着俗气了。
她在公司里磨蹭着,早已过了晚饭时间,她也不觉得饿。终于整个二十八层的人都走光了,西岸化工在这栋办公楼里占了好几层楼面,二十八层是中国区头头们的专用层,朱明明四顾空荡,又情不自禁地朝走廊尽头的小会议室走去。
除了Lisa之外,整个公司里只有朱明明还有一张总裁办公室的门卡,因为她曾经当过李威连的秘书,也因为需要有可靠的人和Lisa做个备份,李威连把这份信任交给了朱明明。
她打开门走进去,这只是间临时的办公室,但对朱明明来说,这里已经充满了令她着迷的气息。李威连要到下周三才会回来,桌上的文件夹中满是他的函件,都由Lisa理得整整齐齐,分门别类地放好了。
朱明明下意识地翻着那些函件,她也曾经负责整理它们,那时她怀着隐秘的情感工作着,心中时常能体验到莫名的满足……时至今日,朱明明只要冷静下来,还是能够从李威连给她的微妙关系中感到这种满足——她知道,其实他对她非常好。
“逸园”是李威连相当在乎的地方,他特意委托朱明明负责改造工程;虽然带着点强迫的性质,李威连想招聘戴希也通过朱明明的部门;他的权威从来不允许任何挑战,但是朱明明就可以小小地顶撞他,乃至不敲门进他的房间、大声关门表示不满……李威连总是对她的这类行为一笑置之,他是在有限度地纵容她,用这种方法巧妙地培植着他们之间特殊的信任。
朱明明这样想着,忍不住轻轻地叹息,还是知足吧。她打算离开了,刚要放下顺手拿起的一份快递,她突然停住了。很难说清是什么引起了她的怀疑,是寄件人处的空白,还是那娟秀的显然出自女性的笔迹,抑或是那几块模糊的仿佛泪痕的水渍……这是份非常普通的快递,拿在手里轻飘飘的,但是朱明明把它牢牢握住,心也随之怦怦乱跳起来。
深夜的薛宅一片静穆,主人已去的凄凉落满庭院,薛之樊生前最钟爱的七只猫像鬼魅似地在树阴下穿行,其中一只黑白相间的狸猫冷不防地从黑暗中猛蹿出来,把匆匆踏进院门的张乃驰吓了一跳。他站在窄小的甬道里抬头看,这栋二层花园洋房的大部分窗户漆黑,只有二楼的两扇窗中透出微弱的光,张乃驰知道,一间是薛之樊书房里点的蜡烛,灵堂就设在那里;另一间就是薛葆龄的卧室,她要在这里守到七七之后。
张乃驰轻手轻脚地走上楼梯,二楼走廊里的壁灯亮着,但依旧显得很昏暗,有年头的房子就是让人感觉阴森,张乃驰想,别说那死老头子一直不让自己进门,就是现在自己也没胃口住进来,他只对这里的财富感兴趣,如果能够把这套房子卖掉就好了,市价绝对超过五千万……
右手边就是薛之樊的书房了,张乃驰停在门前,伸手转了转门把,纹丝不动。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抬手推开对面的房门。
薛葆龄坐在床沿上,闻声抬头,神情略显讶异:“咦?是乃驰,这么晚了你还过来?”
“我不能来吗?”
“当然能来……”薛葆龄垂下头,“是你自己嫌这里晦气,不愿意陪我一起住。”
张乃驰冷笑:“我不愿意陪你?这里的一砖一瓦都不欢迎我,连猫见了我都怪叫,恐怕是我和这地方八字相冲吧!葆龄,”他叫着妻子的名字,坐到她的身边,“你对我还不了解吗?我这人没有别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你家老头子活着的时候,我低头哈腰得已经够了,现在他过世了,我也不想扰得他阴魂难定!”
薛葆龄无言以对,只管低头扯弄着摆在床上的丝绸衬衣。
张乃驰的目光顺着她纤细的手指,缓缓扫过摊了一床的衬衣、长裙和西裤,以他堪称专业的眼光,立刻就能看出全都是Prada、Gucci和MaxMara的当季新品……父亲才刚火化,薛葆龄就如此大肆地补充衣柜?张乃驰的目光继续移动,床脚边的地毯上,两只LV的皮箱打开着。
“怎么?你要出门?”张乃驰皱起眉头。
薛葆龄仍旧低着头:“是……我,我要去趟新加坡。为东亚在那里谈个会务合作项目。”
“谈合作?什么时候?”
“本周五,唔……周末。”每次都是类似的谈话,如果不是父亲遗嘱所引起的负疚感,薛葆龄的回答会更干脆些。
张乃驰的喉结在脖子里滚了滚,目光缓缓移回到薛葆龄的脸上:“哦……葆龄,你也太敬业了,你爸还没三七,就急着出差,是不是有点儿……不合适?”
“我、我也是没办法。”果然,她的声音不那么镇定了。
张乃驰又摸了摸身边的浅金色长裙:“就穿着这一身去谈合作吗?呵呵,对方肯定会头晕目眩的。唉,葆龄,你实在太美了,真让我这个做丈夫的吃醋啊。”
薛葆龄一把扯过衣服:“不,不是的!我当然不会穿这个,这、这是专卖店送来试样的……他们不知道我爸的事,明天就让他们都拿回去。”
“那倒不必,你觉得好就留下嘛,大不了过段时间再穿。”张乃驰十分体贴地说:“要不要穿给我看看?在这方面我还是有些品位的哦。”
“真的不用了……”薛葆龄已经有气无力了。
张乃驰环顾四周,衣柜的门也大敞着:“葆龄,你那么多漂亮衣服,我好像很少看到你穿嘛,你都是什么时候穿的?我怎么不知道?”
薛葆龄按住胸口,深深地呼吸着。张乃驰咬紧牙关,好吧,火候差不多了,今天就先到这里。他若无其事地转换了话题:“你爸的书房里点着香烛,要不要有人看着?那里面太多贵重物品了,万一烧起来,损失可就大咯!”
薛葆龄如释重负,赶紧回答:“不会的,重要的藏书和字画都锁到库房里去了,最珍贵的那些已经放进银行保险柜,所以书房里没什么要紧东西了。另外,我嘱咐过佣人每隔一小时去上香,所以……”
“所以什么!”张乃驰勃然大怒,蹭地从床沿跳了起来,“薛葆龄,你爸活着的时候就把我当贼一样地防着,怎么?现在他都烧成灰了,换成你来把我当贼看了?!”
薛葆龄吓得脸色煞白,连忙来拉张乃驰:“Richard,你、你千万别误会啊!我只是想把爸爸一生的心血保管好,他人不在了,我们也不常在这里住,放在书房里不安全……”
“不要碰我!”张乃驰粗鲁地甩掉薛葆龄的手,她一下就被推倒在床上。张乃驰站在床边,指着薛葆龄吼叫:“把我当傻瓜啊!这房子有什么不安全的!嗯?除了佣人就是你和我,你现在还锁着书房门,哼哼,不就是针对我的吗?!看来连佣人都比我值得信任啊?是不是?!是不是?!”
“不是!真的不是!”薛葆龄高声嘶喊,随即又双手握胸伏在床上,费力地喘息起来。
张乃驰冷冷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坐回到床边,扶起薛葆龄,轻轻地把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怎么样?好点了吗?”
薛葆龄虚弱地点了点头,含着眼泪说:“相信我,乃驰,我真的不会防你的。”
“嗯,但愿吧……”张乃驰叹了口气,“葆龄,你愿不愿意帮我件事?”
“当然,什么事?你说吧。”
张乃驰抚摸着薛葆龄的鬈发,慢条斯理地说:“你爸原来书桌对面挂的那幅张大千水墨山水,我去让拍卖行的朋友估了个价,他说如果能赶上今年春拍的话,应该能拍到一千万左右。葆龄,你能不能把这幅画卖了?”
薛葆龄诧异地看着张乃驰:“乃驰,为什么?为什么要急着出卖这幅画?”
“因为我需要钱,一大笔钱。”
“可是……为什么呢?”
张乃驰不耐烦地推开薛葆龄:“跟你说了不知多少遍,还要问我为什么!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我一直想开创自己的事业,现在时机已经很成熟了,不论我个人的从商经验、还是人脉,都积累到位了。只要有足够的资金,我就能立即在商场上大展身手。所以葆龄,你对我到底怎么样,就看现在了!”
薛葆龄为难地说:“乃驰,不是我不想帮你,可是爸爸的遗嘱你也知道,这幅画是爸爸最重要的藏品之一,我要卖它必须征得基金会的同意,否则是不能拿去拍卖的。”
张乃驰冷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葆龄,公开拍卖不行的话,不是还有黑市嘛!你把画搞到手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我私下找人收购,大不了价格稍微低一点。基金会那三个人又不会天天去查保险柜,等他们发现画不在了,我早就把生意做开了,他们能拿我们怎么样?难道还怕他们不成!”
“乃驰,这样……不行吧。”薛葆龄小声说。
“有什么不行的?哼,说来说去,葆龄啊,你心里面就是不肯帮我,我算看明白了!”
薛葆龄迟疑地攀住张乃驰的肩:“乃驰,其实我是觉得,你何必非要自己创业呢?创业很辛苦,风险也很大,而你现在的职位这么体面、收入高还不怎么累,不是蛮好吗?许多人想觅都觅不到。况且还有William……”她突然住了口。
“况且什么?”张乃驰盯住薛葆龄,唇边溢出一丝讥笑,“你是想说,还有William处处关照我,对不对?在你的眼里,我就始终是靠他提携、靠他施舍才有了今天,对不对?要是没有了他,我张乃驰就一钱不值,对不对?”
“我不是这个意思!”薛葆龄忍不住大声辩解,苍白的脸也涨红了,“乃驰,你也知道的,商场上的人际关系有多重要。William和你是那么多年的朋友,他在事业上帮了你多少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没有否认你个人的能力,可本领再大的人也需要和别人协作,现在社会上谁不懂这个道理?你就是要创业,也不能靠你自己一个人啊!”
“这你不用操心!我当然有合作者。”
“是吗?是谁?”薛葆龄紧追不舍。
张乃驰托起薛葆龄的下颌:“我告诉你,你就会给我钱吗?”
薛葆龄挣脱他的手,又垂下眼睑不说话了。
沉闷压抑的气氛覆盖在这间装饰华贵的卧室上空,满床亮丽的衣饰徒劳地闪耀着光彩,却无法带来一丝暖意。
张乃驰阴沉着脸思索了半天,突然问:“你为什么想知道我的合作者?不会是……”他疑虑重重地打量着薛葆龄,“他让你打听的?”
“他?你是说……哦,”薛葆龄反问,随即鄙夷地笑了,“他要是真关心这个,也犯不着让我来打听啊,他可以直接问你的,你对他的脾气还不了解?”
“哈!”张乃驰干笑一声,仰躺在那一大堆名牌衣服上,“这倒是,他不关心那些,除了女人他还关心什么?女人,女人,有了女人就有了一切……”他顺手捞起一条紫色的丝披肩盖在自己的脸上:“真美啊,多么魅惑的色彩,就像女人一样。呵呵,不过William在这方面的手段也确实高明,把女人当事业来做也相当成功。”
“把女人当事业来做?什么意思?”
“不明白啊,哈哈,我解释给你听。”张乃驰翻了个身,亲热地拥住薛葆龄的腰,“葆龄,你想想,李威连有了KatherineSean,就有了西岸化工董事会的入门券,什么股票啊、权益啊,不费吹灰之力就到手咯。他当然用不着再冒风险去创业,而Sean家族也找到了一条最得力最忠实的走狗,这么互利双赢的买卖,他们两方做得实在是完美,令人不得不佩服啊!”
薛葆龄不满地说:“话也不要说得太难听,你就这么肯定Katherine和William只是政治婚姻?”
“我当然能肯定!你想想,William一年有几天待在美国的家里,再说他那些风流韵事,Katherine会不清楚?她可是哈佛商学院的高材生,才智超群的人物。葆龄,我听说啊,Katherine的私生活和William的简直不相上下,否则她怎么会默许丈夫的种种淫乱行为?”
薛葆龄沉默了,清丽而柔弱的面庞上笼起沉沉阴霾,眼神十分悲楚,张乃驰专注地端详着她,很久才伸出手,轻轻捋了捋她的发梢:“他们和我们不一样。葆龄,我们之间还是有感情的。”
他的话音刚落,薛葆龄的神色就变了,惊慌驱走悲伤、闪避取代沉郁,她有些坐立不安。张乃驰倒像沉浸到往事中:“你爸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想方设法要拆散我们,他逼着你去东京读旅游和酒店管理,一走就是三年。结果还是William巧立名目,安排我每个月都去东京出差至少一周的时间,才使得我们的交往不仅没有被迫中断,感情反而因此迅速升温。我至今都记得,那三年中每次去东京之前,我都会兴奋不已,为了给你买件礼物,我会在中环的精品店里逛上整整一天……”
“乃驰……”薛葆龄眼泪汪汪地叫了一声,她听不下去,却又逃无可逃。
“所以嘛,William的确是帮了我很多。哪怕你我的婚姻,也几乎是他一手促成的。想起这些,我还真是从心底里感激他。不过有时我也困惑,他为我做这些到底是图什么呢?假如说在公司里,我或许还能帮到他,那么我们俩的结合,又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呢?唔?葆龄,也许你明白?”
张乃驰温柔的问话像利刃直刺过去,薛葆龄拼尽全力说了句:“我想……他是同情我们吧。”就虚弱地倚靠在床头,动弹不得了。
“同情?”张乃驰若有所思,“那他还真是好心啊。不过要是让AlexSean知道,他这个能干的妹夫刚在西岸化工谋到一官半职,就那么放肆地假公济私,把公司当自己家一样摆弄,恐怕也是要吐血的吧!”
“Richard,你不能!”
“呵呵,你紧张什么,我开个玩笑而已。”张乃驰抚了抚薛葆龄血色尽失的面颊,在她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不早了,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祝你在新加坡玩得……噢,是工作得顺利。”
薛葆龄没有听到张乃驰关门下楼的声音,她好像短暂地失去了知觉,直到手机锲而不舍的响铃终于把她从昏沉中唤醒。薛葆龄在衣服堆下找到手机,只看了一眼号码就马上把它贴在耳侧:“Wiliiam!”
“是我,你怎么了?”李威连立刻听出了薛葆龄的异样。
“我,没什么……”
“哦。葆龄,你不要去新加坡了。”
“不让我去?为什么?!”薛葆龄大失所望地叫起来。
李威连稍稍沉默了一下,才说:“……因为我要提前回上海,所以在新加坡的日程比原来更加紧凑,我确实不可能有任何时间和你会面。”
薛葆龄说不出话来。
李威连等了等,继续说:“对不起,这次是我考虑得不周到。我最近要想的事情实在太多,有点兼顾不过来。”
他的声音听上去的确相当疲倦,薛葆龄不忍心了:“我知道了,没关系。其实爸爸刚过世,我本来也不该出门的。你……别太累了,注意身体,我等你回来。”
“好。”李威连就要挂机,薛葆龄突然说:“William,你最近和Richard之间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吗?”
“没有,怎么了?”
薛葆龄吞吞吐吐地说:“说不清楚,就是感觉他怪怪的,好像对你越来越不满……另外就是,他急着在筹钱要自己成立公司。”
又是短暂的沉默,他才说:“我知道了。你休息吧,再见。”
……
展开
——新浪读者 Vivian shen
信任,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最高奖励。建立信任,是漫长而艰难的,而摧毁信任,常常只因一念之差,常常只在一瞬之间。事实证明,盲目信任,只会带来致命的伤害。应该说,戴希信任飞扬,还是有基础的,毕竟是青梅竹马的感情,所以她向飞扬坦白咨询中X的文档,情有可原。可是,飞扬却是盲目信任了柯亚萍。甚至在知道了亚萍的错了之后,也没有怎么 责备她。我总认为,大是大非之前,所有的理由都是无力的。我们可以原谅,但是还能继续信任吗?在飞扬身上,我看不到他对于亚萍的错以及自己带来的间接的恶果的自责,看不到 他对于WILLIAM这样一个病人所受到的致命伤害的同情,他的痛苦,只是自己的小情小爱。
——新浪读者 鹧鸪行行
书中沉淀出人性的美和生活的斑斓。当然有人性丑陋的对比。生命的价值对自己是全部,对他人是云烟,对世界是微尘。很喜欢芳芳散落在字里行间对生活的感悟,总让人不经意间为之怦然心动。
——新浪读者 飞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