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闯入禁地
导语:身高两米,穿四十七码的鞋子,体重110公斤,能够举起800公斤的重物,凶手还是人吗?简直是个怪物,而且还是个跛子。
陆凡一晨跑回来,刚一进门就听见电话铃声催命地响着。他弯腰站在玄关,脱掉慢跑鞋和白色运动袜,汗水沿着他的脖子和臂膀淌下,灰色的耐克外套湿漉漉地沾着他强健的胸膛,运动短裤下是一双常年锻炼的修长结实的腿。
他光着脚,从容地穿过客厅,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一把脸,接起电话。他已经做好了听坏消息的准备。
“我想你一定猜到了,我为什么打电话过来。”话筒里传来W市公安局重案队中队长欧阳嘉的声音,这让陆凡一既惊讶又不安,他知道,除非事关重大,否则她不会在他休假的时候打电话找他。
此刻,欧阳嘉无暇寒暄,直入正题,声音听上去凝重而严峻,“有大案子发生,清河县城一个叫坟岭村的地方发生一起灭门案,四尸五命,其中一名死者是已怀孕六个月的孕妇。法医周琳十分钟前已经出发。”
“该死的!”陆凡一猜得没错,果然又是这种事。
那些人格异常、病态、没有良知的暴力分子就非得把警察都逼疯吗?而且,“坟岭”这个名字听上去真的很不吉利。他真希望自己没有接到这个电话,因为这根不是他想听的。停顿了一会儿,他问,“为什么打电话告诉我这起案子?”
“我不该打这个电话,但重案队总得派一些破案经验丰富的警察过去。”
“说实话,我实在不愿意蹚这种浑水,好不容易才申请到的假期,就这样被一个疯子毁了,你知道我已经两年没休假了。”陆凡一存心抱怨,深吸了一口气,将逐渐高涨的怒气慢慢平息下去,“没完没了的谋杀案,妈的,我真是受够了。”
“你怎么变得这么愤世嫉俗?”欧阳嘉没想到陆凡一能说出脏话。
“不是我愤世嫉俗。”陆凡一刚刚压下的怒气又莫名地被点燃,“一闭上眼睛我就能看到死者家属悲痛欲绝的面孔,他们挤在一起,等待警察宣布令人心碎的噩耗。我这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奔走在冷冰冰的案发现场、和罪犯打交道,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总是被噩梦纠缠。现在,我只想好好休息几天,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再说,重案队有那么多经验丰富的老警察,难道非得派我过去吗?”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许久才响起欧阳嘉的声音:“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没办法,五条人命的凶杀案,加上死因蹊跷,这可是大案子。好了,发完牢骚就赶紧收拾行李,和你亲爱的假期告别吧。对了,案发地点是山区,冬天温度极低,做好保暖工作。”
听着电话挂断后传来嘟嘟的忙音,陆凡一恨不得找个人来揍一顿发泄一下,他没来由地恼火,却又不知道该迁怒到谁身上。没完没了的凶杀案压得人无法呼吸,他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倦意。
他和欧阳嘉由初次见面时的针锋相对到如今的惺惺相惜,其中的重重险阻,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胆战心惊。从6?20连环分尸案开始,到后来的割舌断头案,到破译FBI向全球求助的腐尸密码,再到一年前的追踪开膛手杰克,每一个案子都惊心动魄,每一次他和欧阳嘉几乎都毫无例外地与死神擦肩而过。现在,两人又要一起并肩作战了。这一次,不知道又会碰到什么糟糕的情况。
甩了甩头发上的汗珠,他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欧阳嘉刚刚电话里说的那起灭门案——四尸五命,其中一个受害人是身怀六甲的孕妇,一个家庭就这样毁了,只因为某个混蛋突然手痒了。
三十分钟后,车子沿着高速公路往清河县城方向开去,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侧面的车窗上蒙着一层厚厚的雾气。车载的GPS根本定位不到坟岭村的坐标,就好像这个小村庄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样,没办法,只能先到清河县城再看路标了。
车子后备厢里有防水的登山靴、厚皮手套、保暖夹克,还有很多厚袜子和内衣。山区的夜间温度普遍会比市区低五到六度,尤其是深冬,山里凛冽的寒风会刺穿人们的心脏。
开到南郊高速收费站的时候,手机响了,是重案队民警李宁。从陆凡一接任首席警探的工作开始,李宁就一直和他搭档。
“你听说了吗?”李宁的声音一惊一乍的,“我们现在要去的坟岭村,三十年前因为爆发瘟疫死过很多人。妈的,快过年了,还要去那种鬼地方办案,真是倒霉透了。”
陆凡一不理会他的抱怨,直接问:“还有这事?关于三十年前的瘟疫,你还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死了将近一百人,别的就不清楚了!对了,你知道怎么走吧?”
“不知道。”
根据李宁给的路线,车子一路往北,下了高速,穿过清河县城,驶过一家废弃的炼钢厂,那些生了锈的铁架子和巨大的高炉矗立在灰白的天空下,像一面在寒冬中萧瑟破旧的战旗。
沿着修建在几座大山之间的盘山公路行驶,开了八十多公里居然没碰到一辆车。山间的清晨雾气蒙蒙的,车子行驶在盘山公路上就像漂浮在云里,挡风玻璃前方的能见度不足五米,稍不留神车子就会冲出公路掉进山谷,他不得不打开远光灯和闪烁的报警灯,再次减慢车速,以三十迈的速度前行。
好不容易在一个三岔路口看到一块路标,上面除了指示的箭头外,还写着一句话:
欢迎进 坟 !
陆凡一吓了一跳,擦去挡风玻璃上的雾气,再仔细看了看,这才松了口气。
原来路牌上写的是“欢迎进入坟岭!”,因为年久失修,“入”和“岭”两个字的字迹非常模糊,所以看上去变成了“欢迎进 坟 ”。
他朝箭头所指的方向打转方向盘,又开了四十多公里,依然是杳无人烟,连只鸟都没看到。刚才路牌上的字却不停地在他心头盘旋,让人忍不住产生不愉快的联想。
傍晚五点,天快擦黑的时候,陆凡一终于到达了案发地点坟岭村,整个村庄像笼罩在一场无边无际的时间灰烬里。
走在冰冷污秽的灰色迷雾中,陆凡一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好像闯进了某一个与世隔绝的禁地,一种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的感觉慢慢地爬上心头。
早已经有人等在村口了,是个年轻的小伙子,鼻头冻得通红,头发上结着一层白霜,见到陆凡一的车,他马上跑上来:“你是市重案队的吧?我是坟岭派出所民警小宋,马所长让我在这里等你。”小伙子一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新手警察。
“你好,小宋,我是重案队民警陆凡一!”陆凡一打开车门,让他坐上车,将车里的暖气又开大了一些。
车子沿着冻僵的黄泥路颠簸着往村里开去,车轮碾过碎石子的声响犹如打鼓一般刺耳。陆凡一擦去玻璃窗上的雾气,稍微摇下车窗以看清窗外的景致。窗外,几个村民站在路边,看到他们的车子,眼中透着惊恐和不安,低声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有人比我先到吗?”陆凡一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收回目光,转头问小宋。
“周法医半个小时前刚到,我们派出所的马所长带她去案发现场了,你是第二个到的。”小宋回答。
车子路过一座山丘,陆凡一从车窗望过去,顿时目瞪口呆,天哪!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密集的坟墓,就像天花病人身上簇拥着石灰一样坚硬的灰白脓疱,数千块灰色的墓碑冰冷地直指天空。山丘周围用铁丝刺网围起来,整个山丘就像一个罪恶的死亡禁区,让人觉得特别怪异。
“这些坟是怎么回事?”生平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墓碑,陆凡一只觉得一阵晕眩。
“你不知道吗?这个地方三十年前爆发过一次严重的瘟疫。”
“听说死了很多人。”
“是的,确实死了很多人。”小宋伸手指着远处山上的坟墓,“死的人当时就葬在了那座荒山上。”他似乎不愿意多谈瘟疫的事,匆匆结束了话题,“我也是刚从警校毕业分配到这里的,你如果想了解更多的情况,得问村里的老人,我就不太清楚了。”
陆凡一若有所思地紧绷着下巴,似乎嗅到了一种不安和危险的气息。
两人一路沉默。
“在那个小卖店转弯。”小宋指着前头说,“一直走到头,就会看到一排平房。”
车子经过小卖店时,木头窗户里忽然探出一颗脑袋,是一个体态浑圆的妇人,穿着涤纶之类的面料裁制成的古怪长袍。看到警车,她的表情显得相当烦躁,两片厚厚的嘴唇飞快地翻动,像是在跟隐藏在她身后的某个人说话,又像是在碎碎念什么咒语。有人在她身后用打火机点燃一根香烟,黑暗中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拐个弯又开了十几米就到了案发现场,陆凡一从车窗望出去,果然看到一溜三间白砖小平房,是那种北方偏远农村里最常见的房子,墙上挂着的成串老玉米和红通通的干辣椒在寒风中来回摆动。平房前面是一个同样用白砖围成的简陋小院,几个交警用的雪糕筒拉着一条普通的红色尼龙绳就算是警戒线了。
几个村民双手插在棉衣袖筒里,似乎不敢靠近,只缩着脖子往屋子里头看。现场竟然没有一个穿制服的警察,只有一辆银色的东风雪铁龙停在院子外面的一株歪脖枣树下,那是首席法医周琳的车。
陆凡一熄火,从警用吉普车上跳下来,立刻就闻到风里传来的一股怪味儿,越接近院子,味道越浓。跨过警戒线站在房门口的时候,那气味呛得人简直无法呼吸。他终于分辨出来了,是血腥味。
看到陆凡一走进院子,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立刻走上来,他头发稀薄且几近全白,伸出一双厚实的大手紧紧握住陆凡一的手,他的手指很粗,看得出来饱受关节炎之苦,操着一口淳朴的地方口音:“你好你好,我是坟岭派出所所长马当先,你是市里派来的首席警探陆凡一吧?”
“你好,马所长,我是陆凡一,情况现在怎么样?”陆凡一跳过寒暄,直接进入正题。
“一共有四个被害人,分别是老李两口子,以及老李的儿子和儿媳妇。今天早上,他家邻居也是闻着味儿不对,过来瞅瞅,这才发现他们一家四口人都死了。”
“我现在需要进入现场看一下。”陆凡一在脚上套上鞋套,又从口袋里掏出乳白色的手套戴上,往屋里瞟了一眼,漆黑一片,就问,“怎么没开灯?”
“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停电,我已经叫人往镇里打电话问了,说是镇里年底检修线路,晚上会来电的。”马所长也很无奈,把自己的老式手电筒递给陆凡一,“陆警官,要不你先用我的手电筒吧!”
陆凡一向这个淳朴的山里汉子道了谢,接过手电筒,走进漆黑的屋子。
这是北方农村最普通的小平房,中间是正房,搭着做饭的灶头,还有个暖炕,炕上摆着一个吃饭用的小方桌。左右两间分别是老李两口子和他儿子儿媳的卧室。
推开右边卧室的门,就看到里面有一束手电筒的光,是周琳。
“怎么就你过来了?重案队其他人呢?”这位首席法医的语气听上去咄咄逼人,显然是陷入了某种困境。
“还在路上。”陆凡一走过去。
“看来这个春节,我们都会很难熬。”
“情况很严重?”陆凡一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隐藏着的危机,他进入重案队第一年就认识了这位首席法医,两人就以这种呆板的工作关系延续着奇特的友谊。
“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周琳已经对尸体进行了物证复原检验,包括用棉花棒采集尸体上的体液,用剪刀剪指甲,拔去体毛和阴部毛发等,因为最关键的证据往往隐藏在最幽暗细小的孔隙里,藏在死者的指甲或者毛发中。此刻,她戴着特殊的护目镜,把探测仪装在三脚架上,她像手握焊枪那样握着探测仪末端的光纤棒,正用细如铅笔芯的蓝色强光束扫描尸体的细节部位。
这台仪器小巧而昂贵,通过更换光谱镜头,能够放射出波长为三百八十纳米到七百八十纳米之间的光线,探测人眼看不到的指纹和各类微小痕迹。
陆凡一包着鞋套的双脚所踏之处全是粘糊糊的,不用看也知道,整个地面已经被血全部覆盖了。手电筒的光线沿着地板慢慢移到床上,床单被血浸透了,然后是一双男人的脚,两腿直直地伸着,往上是靠坐在床背上的躯干,再往上是脖子,脖子上面……居然空空的,什么都没有。那颗脑袋下落不明!
“该死的!”他胃里一阵翻滚,飞快地转过头,忍住呕吐的冲动。
虽然在他的职业生涯中无数次地见过死亡,被殴打得头骨碎裂的女人,被凌虐致死的老人和小孩,焚烧成黑炭的焦尸,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但在黑暗中猛然看到这具无头尸体,还是让人一阵做呕。
房间里的血腥气味非常浓烈,在血腥气味的掩盖下,陆凡一似乎还闻到了煤气味。他皱了皱眉,手电筒照到另一具女尸,也是靠在床背上,保持着坐的姿势,只剩下光秃秃的躯干,脑袋同样不知所踪。在手电筒的照射下,脖子上碗大的伤口额外凄惨。
他想绕到周琳另一侧去查看,走过去的时候膝盖却撞到了椅子。
“要不你先出去,等来电了再进来。”周琳建议他。她知道陆凡一是重案队红得发紫的破案专家,也知道他有时候冷漠固执得像一块石头。
“没事。”
话音刚落,就听到周琳大叫一声,“小心。”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陆凡一绊到了她仪器上的电线,接着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只听到砰地一声,有人结结实实地摔在椅子上,椅子轰然倒塌。
“该死的。”陆凡一大叫着爬起来,狠狠啐了一口,“你一定不敢相信,我刚才整张脸浸泡在这粘稠的玩意里,我嘴巴里都是……哦,我要吐了。”他踉跄地往门口冲去。
周琳听到他呕吐了一阵后,干咳了几声又开始吐,她收起仪器,走到门外,拍了拍他的背:“吐出来会舒服点。”
陆凡一伸手擦了一把脸,又干呕了一阵,然后听到一个惊天动地声音,“凡一,你怎么了?天哪,你身上都是血,发生了什么事?”是李宁,他身后是重案队中队长欧阳嘉,两人刚下车。
陆凡一摆摆手,说不出话。
周琳把刚才发生的情形简略地说了一下。
“你先找个地方洗干净,这里交给我。”欧阳嘉皱眉。她和陆凡一因为各自的工作已经有三个月没见面了,没想到一见面就是这种情形。
陆凡一没吭声,也没敢看她,脱下外套和毛衣,扯开衬衣领子,恨不得把自己身上所有的衣服全脱下来扔进垃圾桶。太恶心了,他相信自己刚才一定咽下去一大口,要不然喉咙里怎么会直冒血腥味。
“你去马所长家洗个澡换身衣服。”欧阳嘉平静的语气下透出微微的不耐,“你现在这样只会碍手碍脚,干扰我们的注意力。”
陆凡一按捺下胃里的翻涌,有些懊恼地说:“我没事。”
这样也叫没事?死要面子活受罪!欧阳嘉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所有情绪都稳稳地隐藏在那双美丽的深眸中,她不再管他了,拧开手电筒和李宁一起走进案发现场。十分钟后,她走出来,脸色发白,转头问周琳:“你有什么发现?”
周琳说:“老李一家死亡时间大约是今天凌晨的2点至3点,凶手留下的足迹特别明显,从步长和足印深度判断,凶手身高大约两米,体重约110公斤。案发时,凶手穿着一双硬底皮鞋,四十七码左右。另外,从足印上看,凶手走路似乎不太稳。”
“简直是个庞然大物!”李宁嘴巴张成了夸张的O形,“而且还是个跛子。”
“是不是跛子现在还无法确定。”周琳更正李宁的说法。
“马所长,你们村有这样的人吗?”陆凡一问。
“绝对没有。”马所长很肯定地说,“我们村里的个子最高的男人也就一米八,体重也没有超过200斤的,别说我们村了,就是整个镇上,也找不出这样的人啊!”
欧阳嘉皱了皱眉,问:“还有哪些线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