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娡的轿子,在北宫掖门——边门前,停了下来。打里面出来个管事的。先前来接王姑的人,毕恭毕敬地与他说了几句话,就退在一边了。管事的又进去了一会儿,这才带着个人来接王姑进宫。王娡:尽管胆大,也早有准备,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森严的地方!殿堂厅阁接二连三,又那么高大晃眼;连地下铺的都是一色儿带花纹的方砖,台阶且亮亮的玉石一般!早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身子也不由得微微有些颤抖起来。她都有些懊悔了:不该来这一趟!
昏天黑地来到一个所在,又胆战心惊地进了一个高大殿门,实际不过是个偏殿而已。正不知所措呢,又被领她的人一拉衣角,“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去了。
“奴才叩见太子!”那人一面朝地下碰头,一面嘴里念道。
王娡也本能地胡乱碰起头来,只是嘴里到底没能说出声音。
“她就是新来的宫女了?”坐在上面被称为太子的人问,声音里似乎多少含着些笑意:该是王娡的笨拙动作,让他忍不住笑了。“叫什么来着?”
“回太子,她叫王娡。”那人说。
“王智?哪个智字?”太子又问。
这回,那人回答不上来了,赶紧又扯扯王娡。王娡-惊,赶紧答道:“是……是女字旁一个志向的志。”
“还是个僻字!太子说。可过了会儿,又笑了。他想起一个传说:有莘氏有个女儿叫女娡,后来嫁给了鲧,夏禹或者就是她生的。女人而起名为娡,该是个有抱负的。可看她那样子,趴在地下连头也不敢抬,能生出大禹来吗?太子再没有朝下想了:鲧治水不成,被尧、舜在羽山杀了。再想下去,就没有彩头了!他在该停的地方停下来,所以不由得笑了。不过,他那笑意也只是一掠而过,立马又严肃起来,吩咐道:“好吧,留下来吧!”
那人领着王娡又叩了头,就带她下去了。出得殿门,他就恭喜王姑道:“太子难得有这么多话,你是投了缘了!好好努力吧!”
王娡脸一红,低着头紧走几步,连个“谢”字也顾不上说一声了。
太子的吩咐,很含糊:究竟是贴身侍候,还是一般只在外围打杂,并不明确。从太子兴致颇高来看,远了显然不合适;要说贴身,又怕担不是。几个头儿一商量,还是不远不近,只在太子可以看得见的地方侍候吧!太子的寝殿是葆华殿,让她就在葆华殿当差,能算不远不近。是不是得宠有个明天,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有人说,宫里的斗争千奇百怪,总括起来,无非四个字:夺床,夺嫡。处在第一位的,自然是夺床。夺不了床,龙体不能附身,就生不了孩子;生不了孩子,所谓夺嫡,根本就无从谈起。所以,无论搁谁,第一步都必须从夺床开始。
可这第一步,王娡却始终迈不起来。
她只是个普通的宫女,日常工作不过洒扫庭除、铺床叠被,即使抓紧一切机会在太子面前扭捏,他却连正眼也不看她一下。除了第一次在偏殿说过那几句话,太子竟再没有理过她,似乎连有她这么个人都彻底忘了。虽比不了皇帝,太子那宫里也是嫔妃成群,让他忙不过来:八九年轮不着一幸的,都大有人在!他也真难想到她这么一个宫女!这么着,上床自然只能是梦了。连上床的机会都没有,天大的能耐压根儿没办法使出来,还谈得上夺床?
王娡都有些麻木了。晚上用水的时候,先还记着偷偷搁些硫黄、蒲华粉进去,看着总是白搭,后来索性再不去弄它了。心里还止不住好笑:“娘也忒多心!哪里就到了那个分上,做梦吧!”
虽然失望,却也无可如何。这太子宫,好进不好出。既进来了,要出去,可是比登天还难。既出不去,只能挨着了。底层出身,又有那样一位霸气十足的母亲,让王娡多了一份忍耐与委曲求全的功夫:不管怎么失望,事总做得面光水滑;始终也都露着一张笑脸,叫谁都觉着亲近。那一双眼,则连睡的时候都大睁着:一面看着,一面算计,好不失了机会呀。这又让她在忍耐与委曲求全之外,多了一份谨慎与细密。母亲言传身教养成的勇猛果决不算,且多了这些能耐,就在底层也能所向无敌,何况宫里?宫里毕竟是花团锦簇的所在,那些花儿朵儿经不得风雨,更不要说战阵了。那么,王娡还是大有希望的,或者说,她的最后胜利,竟是不可避免的。她本人一时看不到这一切,才觉着憋气,无可如何地挨着。支撑她的,自然还有那个“命”字。宫里没法儿烧香,夜深人静,她总要默祷几次,求神君娘娘多多保佑自己。远在长陵的臧儿,也一样着急;千方百计托人送了不少人事给管事的太监,还是不得要领。没有办法,只好也一样多给神君娘娘上香祷告了。宫里宫外的两处香烟,冥冥之中或者也能氤氲相连吧?
机会,从来不都是为有准备的人提供的吗?处心积虑的王娡,自然能碰到机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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