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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       名 :
著       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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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S  B  N:
文献来源:
出版时间 :
血色归途
0.00    
图书来源: 浙江图书馆(由图书馆配书)
  • 配送范围:
    全国(除港澳台地区)
  • ISBN:
    9787229050559
  • 作      者:
    伯都著
  • 出 版 社 :
    重庆出版社
  • 出版日期: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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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三个传奇的中国男子,踏上悲怆的归国之路;战乱之中的阴谋杀戮,谍影重重的欧亚大陆;神奇的枪械精灵,浪漫的华裔侠客;高傲的英国贵族,幽默的澳洲牛仔;残暴的德古拉伯爵,血腥的“猫头鹰”组织;当代中国谍战文学历史性的突破,中国首部海外谍战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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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伯都,本名李俊丹,男,汉族。1977年1月31日出生于四川省阿坝藏区的马尔康县,毕业于西南政法大学。自青年时期就酷爱读书写作,遍览诸子百家、经史典籍,尤其对中国近现代史和军事历史尤为喜好。
    2006年从事文学创作,现为自由撰稿人。著有长篇历史小说《雪域风云》《魂归冈底斯》;散文《水的儿女》《昨天、今天》《在那遥远的地方》《爱人同志》,以及谍战小说《国家盾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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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介绍
    故事发生在1940年初夏。国民党军政部少校翻译、中共地下党员黄仲泰,突然接受了一个秘密使命:前往德国营救被纳粹囚禁的中国轻武器专家袁文道。这人是一个能用耳朵听出枪械的故障、型号的神奇人物,人称“袁瞎子”。
    在旅欧同志的帮助下,黄仲泰救出了袁文道,并和华侨李志民带着疯癫的袁文道踏上了归国之路。这条归国路线曲折艰险,危机四伏,跨越了欧洲、非洲和亚洲。一路上,袁文道从疯癫到恢复正常,日本间谍沿途追杀,他们还卷入了英国和日本在东南亚的间谍战。
    时值秋日,黄仲泰和袁文道满怀喜悦地回到了祖国。没想到袁文道身染重病,不治身亡。从此以后,黄仲泰一到夏日,就会拿出袁文道赠送的银项链,眼前浮现出袁文道的面容,耳边响起弗兰教授的那句犹太名言“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在这一路上,正是这句话支撑着他们回国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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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书摘
    一阵阵尖锐的声音把我从梦中吵醒。“空袭警报?!”我下意识地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正要跑向附近的防空洞,这才发现是床边的电话响个不停。原来是一场虚惊。我看了看桌上的闹钟,才早晨5点,我极不情愿地抓起电话,为刚才的梦被打断而怏怏不乐。
    “谁啊?!……”我不耐烦地问道。
    “黄仲泰少校吗?”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他好像是江浙一带的口音。
    “是……您是?……”
    “我叫郭恒,是军政部钱家源主任的秘书,主任要见您,呆会儿我来接您。黄少校,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听懂了。”其实我一点也不懂,不知搞什么名堂!
    我缓缓地放下电话。钱家源是军政部的要员,他到底找我干什么?什么事情这样紧急,非要在清晨5点打电话不可呢?
    这时,紧张刺激着我的神经,与此同时,大脑皮层中的纪律施令者,已经掌控了中枢神经,正在逐一检查身体各个部位。我伸伸脚,弓弓腰,十指紧紧地攥着,又松开。现在,施令者通过整个脑内通讯系统发布了今天第一个指令:起床。我起身下床,光着脚走到阳台,点燃香烟,静静冥思。
    一轮红日从地平线升起,重庆的天气比南京的还要难以适应。高压气流持续徘徊,湿度很大,天穹低垂,异常阴霾。山城特有的雾气缭绕在两江四周,这预示着又一个闷热天的来临。大街上冷冷清清,广场上的报警旗杆,光秃秃的,没有挂防空警报球。
    自从日本开始对重庆实施战略轰炸起,重庆城里的居民们,最担心的就是“挂了球没有?”这句话。所有人见面除了问好之外,第一句话就是:“挂了几个球?”按照规定,旗杆上挂一个警报球,表示注意警报,今天会有敌机来袭;再挂两个警报球,表示空袭警报,敌机已经到了重庆附近;若是挂着的三个红球全部落下,意思是紧急警报,敌机飞临重庆上空了。而旗杆上只挂一个绿球,则是解除空袭警报。
    现在,我的大脑施令者发布了第二个命令:注意,今天有危险!我的脑海中竖起一根报警旗杆,并挂上了一个警报球。
    我在阳台上打了一趟太极拳,然后煮上咖啡,手表的指针指向6点。我回想起郭恒在电话里的话,旋即拿起电话,刚拨了一个号码,耳边回荡起张秋冰的话:“黄仲泰同志,不要轻易和我联系,这是纪律!”
    我缓缓地挂了电话。对啊!我不该这样草率,现在需要的是镇定。话说回来,张秋冰是我的良师益友,在这个神秘且孤独的情报战世界里,他等于我唯一的亲人。
    咖啡煮好了,略有点苦味,我喝完咖啡走进洗漱间,在镜子前仔细端详自己。
    镜子里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瘦高个,体格还算健壮。他的肩部有一道又长又深的疤痕,这是在秘密营地训练时留下的纪念。在他的脸上,可以看到无数的面孔----襁褓中哇哇大哭的婴儿、树下习武的男孩子、勤奋读书的中学生、性格内向的中国留学生、快人快语的中国同志、寡言少语的军政部少校------这些面庞一动不动,历历在目,仿佛是昨天的事儿。每天我都会在梦里回到过去,回到同志们中间,那里充满了欢笑、喜悦、乐观和安全。
    我对着镜子用德语问自己:“喂!难道你暴露了吗?”
    镜子里的人摇了摇头:“怎么会呢?你是一个很好的演员,要对自己有信心,敌人是愚蠢的。”
    我又用俄语问:“我今天穿什么呢?是军装还是西装?”
    镜子里的人咆哮道:“真讨厌!你是去相亲吗?谁他妈的在乎你穿什么?光着屁股去也没人说你!”
    我刚换上烫好的军装,屋外就响起了汽车喇叭声,是那个叫郭恒的军官来接我了。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要沉着冷静!我的同志!”
    这辆老掉牙的“奥斯汀”牌轿车窄小闷热,而且我坐得不是地方,火辣辣的太阳直射到我这边的窗子上。我挺不自在地扭动身子,把手指伸进箍得严严实实的衬衣领子中,想透点凉气进来。没想到今天的天气会这么热,我穿这么一套衣服,真是傻气!不过想到接见我的人是军政部的要员,必须给他一个好印象,这样不但有利于我的“升迁”,更利于以后的情报工作。
    几年前,这条公路两边是热闹的会场。无数担子散落在会场四周,有凉粉担子、抄手担子、蒸糕担子、马蹄糕担子、素面甜水面担子,担子前围着享用美食的人;硕大无朋的油纸伞排列整齐,伞下汇聚着茶摊子、鸡油摊子、烧腊卤菜摊、油茶摊子等等,吆喝声此起彼伏;卖瓜子花生、卖糖酥核桃、卖橘子青果、卖糖炒板栗的小贩,在人群中串来串去。小市摊上,妇女们挑选着来自五湖四海的商品:时兴的西洋方巾、桂林轩的香肥皂、桃圆粉、廖广东和烂招牌的剪刀、惹人喜爱的洋针洋线;苏货、广货、京料子,铜的、银的、包金的,项链、围巾、手镯子,无不带着一种诱惑面目,放出种种光彩,将人们勾到摊子前。电线上经常会挂着几个美丽的气球,空气中飘荡着人们欢愉的笑声。
    现在,整条路都冒着白烟,马路两旁的房屋大多数已经倒塌。四川的房屋是木架结构,很少用砖墙,房子倒下来,堆叠压在地面,就像积木块。行人寥寥无几,大都是灭火救人的防护团团丁。炸碎的家具、吱吱冒烟的弹片、零乱的衣被、砖瓦木架和人的尸体,无不带着死亡的面具,让所有人掩鼻而去。电线上竟挂了几串紫红色的人肠子,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火药的气味。
    和日本开战不到三年的时间,中国大片土地沦入敌手。首都南京被占领,国民被屠杀,这对每一个中国人来说是人间悲剧,是奇耻大辱。人们哼唱抗日歌曲,赶赴抗日前线,但浓郁的爱国情怀却无法掩盖一种失望情绪。这种情绪来源于大武汉的沦陷、政府官员的腐败、将帅指挥的无能和对未来前途的迷茫。大家都在心里问着同一个问题:我们还能坚持多久?
    “奥斯汀”驶上了一条蜿蜒曲折的陡峭山路。嘉陵江西岸林木繁茂的群山,不但挡住了日本轰炸机的视线,也让热浪变得有气无力,从江面吹来的微风,清新凉爽。陡峭的山坡伸向幽暗的山谷,山底的嘉陵江奔腾而下,咆哮着流向远方。
    不一会儿,车在一片参天大树荫蔽之下的院落前停了下来。院落里里外外戒备森严,门口加了双岗,站着全副武装的宪兵。七八辆挂着特种牌照的轿车,停在门前,五六个头戴礼帽、身穿黑色中山装的彪形大汉在车边吸着烟,这种人是国民党军事委员会统计调查局的特务,我们地下工作的老对手。
    我心头一紧!钱家源见我到底有什么事儿?为什么这里会来这么多人?大脑施令者立刻挂起了两个警报球:今天有事儿发生!
    我忐忑不安地跟随郭恒,走在一条浓荫遮盖的三合土路上,绕过一座精心布置的花园,路两旁星罗棋布地点缀着亭榭、假山、花台和一排平房。这时,我看见一片葱翠欲滴的芭蕉林里,隐藏着一栋浸在晨雾中的灰色小楼,四周静悄悄的,死气沉沉,神秘兮兮。不知什么缘故,我觉得后背一阵冰凉,一股杀气正向自己袭来。
    “黄少校,往这边走。”我在郭恒的带领下,走进了灰楼的正厅。厅里的陈设无疑是上等的,一色的红木镶嵌黑色云母石的椅子,茶几上摆设着精致的茶具,墙上挂着领袖的画像。“随我上顶楼书房,钱主任等候多时了。”郭恒有礼貌地用戴着白手套的手,向我指了指上楼的台阶,他是一个在上司面前循规蹈矩的“机灵人”。
    我好不容易才迈动灌了铅的脚,学着郭恒悄无声息的步法,沿着铺了红色地毯的台阶上了顶楼,
    书房是一间隐蔽的阁楼。郭恒推开门,钱家源笑嘻嘻地迎了上来。他年近五十,矮而胖,满脸红光,骨碌碌的小眼珠,多肉的嘴唇,厚厚的下巴,笔挺的军装,皮鞋擦得蹭亮。之前,我曾在几次宴会上远远地看见过他。他总是在同事中穿梭而行,咧嘴大笑,可以看出他和人家那种嘻嘻哈哈的亲密不过是一种掩盖,里面更多是很精明的交易。对于上司,他有一副动人的嗓子,说出一大串忠诚的字眼,一双小而肥的手富有表情,不时逗得上司哈哈大笑,使长官们简直无法拒绝他的献媚。
    “主任好!”我立正敬礼。我发现书房里还有几个我不认识的陌生男子。
    “仲泰,”钱家源对我说。“来,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军政部兵工署吴南浦处长。”
    这时,一个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用流利的德语说:“您好,黄少校,认识您很高兴。”看得出吴南浦没有官架子,为人谦虚,他用了德语中的敬语和加上对方的头衔,表示对人的尊敬。
    我早听说吴南浦不简单。这人在柏林大学攻读哲学和数学专业,3年内就拿到博士头衔,并在学术刊物多次发表论文,被德国学术界誉为“神童”。他在兵工署主管武器生产后,再次赴德学习军工技术,据说用德文写的笔记竟有四十多本。吴南浦是国民党中少有的干实事,说实话的人。
    我用德语说:“您好,吴处长,见到您是我的荣幸。”也许在官场呆久了,我情不自禁地加了一句“拍马屁”的话。“说起来,您还是我的学长,学习的榜样哩。”
    吴南浦听了哈哈大笑起来,他连连摆手说:“过奖了!过奖了,长江后浪推前浪,还是你们年轻人厉害。”
    “这位是外交部情报司欧洲处的罗琦主任。”钱家源指着一位与我年龄相仿的男子说。情报司的人常常利用外交官的身份,搜集世界各地的政治、军事、经济等情报。罗琦的父亲是外交部的高官,罗琦同吴南浦一样,是我留德的学长。只不过在大家刻苦学习的那些年月里,经常在柏林咖啡馆里的一帮纨绔子弟群中,看见他的影子。这些人喜好研究欧洲的美食、电影、舞蹈、服装和时髦的语句。归国后,罗琦成为一个颇有本事的钻营家,他感兴趣的不是情报收集,而是个人职务的升迁和金钱美色。
    罗琦躺在沙发里,含着烟斗,用美国电影中打招呼的动作,潇洒地向我点头挥手。我也学着这种“洋招式”笨拙地回了礼。
    “这位是……”钱家源故意压低了声调。“军令部第二厅的彭四维,郑介民厅长的得力干将,党国最出色的情报专家。”
    我的后背惊出一层冷汗。军统的人?!他来干什么?莫非我的身份暴露了?我吞下一大口唾液,用牙齿咬住嘴唇,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我强作笑颜地同彭四维握了手,他的手瘦而冰,那张方形的脸看上去冷酷无比,活似一具无情的僵尸。
    这时,我那三个气球全部落下,脑子里全是紧急警报的长啸声。
    钱家源招呼大家入座,郭恒从旁门端进一个托盘,送来咖啡和香茗,并轻声在钱家源耳边说:“主任,挂球了。”钱家源的手哆嗦了一下,脸瞬间变得苍白,肥屁股向外挪了半寸,很快又坐了回去。他给郭恒使了个眼色,郭恒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
    从不喝咖啡的钱家源,本以为这东西可以定神,他将整整一杯咖啡倒入嘴里。但他并不知道咖啡因会在紧张中添乱,很快,钱家源的额头冒出了汗珠,人显得烦躁不堪。“眼疾手快”的罗琦,赶紧替钱家源点燃了一根香烟,他这才恢复了常态。他说:“赶紧开始吧,吴处长,您先说。”
    吴南浦指着一个中年男子的照片,说:“他叫袁文道,湖北孝感人,他的父亲是汉阳兵工厂有名的枪械技师。袁文道从15岁就在兵工厂当学徒,身得其父真传,不到10年的时间,就成为汉阳兵工厂响当当的'王牌技工',人们送了他一个'袁瞎子'的名号。”
    “'袁瞎子'?”钱家源疑惑地问,“莫非他看不到,或是视力有问题?”
    “这倒不是,因为他找枪械故障、判读枪械型号、出产时间等等甚至不用眼睛看,用耳朵去听就行了,所以叫'瞎子'。我亲眼见过,名副其实,果真如此。”吴南浦笑着解释道。
    吴南浦的话引得众人一片唏嘘赞叹之声,都称之“神奇”,我也觉得这人真是神了,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能用耳朵判断枪械的故障。看来今天是围绕袁文道来说事,我心中挂起了绿球,警报解除了!不过,我还有一个疑念:我并不认识这个袁文道,今天叫我来干什么呢?
    吴南浦说:“三十年代初,我们兵工署和德国军工企业展开合作,毛瑟兵工厂的德国技师到了巩县兵工厂,帮助我们仿制生产1924式毛瑟步枪。由于汉阳兵工厂从建立开始,就引进德国的技术,他们生产的'汉阳造'就是按毛瑟1898步枪为母本仿制生产的,所以袁文道对毛瑟制式的枪械十分熟悉。袁文道的父亲就是一个德国技工带出来的,父子俩都能说德语,看懂简单的德文。由此,兵工署就把袁文道调到巩县兵工厂,配合德国技工的工作。不久,德国方面向我们提出,中国兵工厂的技工技术熟练,但文化程度太低,对现代军工的认识度不高,这很不利于军工制造的发展。他们愿意帮助我们培训技工,头一个点名的就是这个袁文道。就这样,袁文道远赴德国,学习枪械制造,他先在慕尼黑工业大学学习了机械制造,没想到竟拿了个硕士学位。”
    彭四维打趣道:“吴处长,你们军工行业真是人才辈出啊,处长拿博士,技工得硕士,真可谓强将手下无弱兵。”
    吴南浦谦虚地笑了笑,继续说:“接着,袁文道进入德国著名的伯格曼兵工厂,学习轻武器制造,师从兵器专家施迈塞尔。他参与了德国数种轻武器的设计和制造,并对MP-38和MP-40型冲锋枪提出了一系列的修改意见,使其降低了成本,更适合实战,此枪深得德国官兵的喜爱。袁文道此举轰动了整个德国军工行业,当地报纸还专门报道了此人,题目叫'中国瞎子神了!'很快,他就成为德国军工行业中一颗闪亮的明星。”
    钱家源叹道:“厉害,厉害!此人不为我们所用就可惜了。难怪部长说,这种人才不能滞留在外国,一定要回来报效祖国才行。”
    这时,窗外响起呜呜的一阵怪叫,郭恒闯进来大声说:“主任,空袭!敌机空袭!”
    咖啡因使人兴奋。钱家源轰的一声蹦了起来,他刚要起身往外跑,这才发现周围的人都看着自己,立刻又坐了下来。钱家源瞪着小眼睛厉声呵斥道:“慌什么,慌什么?!几架日本鬼子的飞机有什么可怕的?我们是党国军人,要学会镇定,镇定!”
    “适才防空司令部的人打电话说,今天总共有三批敌机从武汉来袭,第一批三十六架已经过了万县,马上就要到重庆上空了。三个球已经落下来了,主任,还是躲一躲吧。”
    “三个球全落下了?!”彭四维和罗琦异口同声地说。“大家还是躲一躲吧。”他们俩比钱家源还要急躁,语气中夹带着几分哭腔,生怕钱家源命令他们坐下,继续开会。
    钱家源连忙点点头:“对,对,对!我们到防空洞里继续开会。郭秘书,前面引路。”
    吴南浦是这几个人中唯一镇定自如的人,他用嘲讽的目光望着那几人,拍拍我的肩,笑了笑。
    在前往防空洞的路上,罗琦和郭恒一左一右,“懂事”地搀扶着钱家源。我听见钱家源向罗琦抱怨道:“他娘的,洋鬼子喝的破玩意儿,一股中药味!”
    钱家源家的防空洞同寓所一样宽敞豪华。洞子是青刚石,坚硬无比。洞里电话、电灯、电扇和通风器等普通设备,自不须说。还有沙发、钢丝床、马桶、点心柜、洋酒和留声机,角落里堆放着数不清的社会紧俏商品:食品油、奶粉、罐头、香烟……中间的雕花圆桌上堆积着麻将,地上散落着烟蒂和空罐头。
    钱家源瞪了郭恒一眼,这人会意地将一切收拾妥当,替每一个人倒上茗茶。
    钱家源长长地吐了一口粗气,笑着说:“吴处长,请继续。”
    吴南浦说:“我们装备的武器大都源自德国,开战以来,由于人才匮乏,很多德式武器破损了,无法修理,不是废置就是丢弃,可惜啊!更莫说模仿和设计出更好的兵器,用来打击日寇,现在就缺袁文道这种既能设计又懂修理的人才。说到归国,抗战爆发后,袁文道屡次向德国政府提出请求,希望回国工作,但都被德方以各种理由拒绝了。”
    钱家源说:“是人才,谁都想要啊。罗琦,你长时间呆在德国,讲讲你知道的袁文道。”
    罗琦点燃烟斗,说:“袁文道在伯尔曼兵工厂很受人尊敬。据说每天中午,只要袁文道出现在兵工厂的餐厅里,人们就会包围住他,奉承他,向他提出各种关于枪械的疑问。袁文道总是谦逊地对待每一个人,热心地帮人解决问题。他有一个德国妻子,名叫伊尔莎.克里斯蒂安,是兵工厂的数据统计员。此外,袁文道还加入了一个名叫坎特的高级枪会,里面的人都是枪械迷,不是富翁就是高官。比如……”罗琦说出了一大串德国名人的名字,故意在上面加了些语气,仿佛他与这些人都很熟识似的。
    “这些人把袁文道当做'自己的兄弟',以认识他并成为其朋友为荣。当袁文道提出回国时,德国政府开出了大价钱,高得让任何人都会动心,袁文道竟然拒绝了这些条件,执意归国。”罗琦鉴赏着吐出的烟圈,略带讽刺的口吻说。在他看来,拒绝高官厚禄的袁文道完全是个傻子。
    “好样的!真有骨气。是不是,罗主任。”吴南浦赞叹道。
    罗琦用外交辞令的方式尴尬地笑了笑,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一时想不出回答,只好拼命地吸烟。
    这时,洞外响起了紧急警报的声音,郭恒报告说:“主任,第一批三十六架敌机,已经飞临重庆上空。”
    整个防空洞瞬间寂静下来,我隐隐约约地听见天空有飞机马达的轰鸣声。
    几分钟后,郭恒报告道:“敌机在南岸沿江投弹,我军正用高射炮还击,现还没有离开市区上空。”
    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我在空气中能闻到从他们吐出的气味:钱家源的咖啡味、罗琦的酒气、彭四维的口臭和吴南浦的牙粉香气。
    不一会儿,郭恒报告道:“敌机已飞离市区上空,第二批敌机在巴东发现。”
    钱家源松了一口气,笑着说:“诸位可以休息一下,郭秘书,拿点喝的来。”
    我与吴南浦走出洞外,呼吸新鲜空气。天啊!我心里喊了一声,从我们站的位置,能清楚地看见轰炸后山下的惨景。大片街市从地面上被抹去,熟悉的楼房建筑已经不见了。我幼时在重庆呆过好几年,对这里还算熟悉,特别是从小什字、打铜街到陕西路那一带。那里是重庆城最繁华的商业街,有许多驰名中外,联通西南的大商家:云南永昌祥茶庄、上海胜家公司、异新洋行、留春幄川菜馆、浙江老凤祥银楼……一个挨着一个,一个比一个豪华气派。现在,那里一片火海,烟尘滚滚,根本无法辨认出它们的位置。忽然,一栋烈焰滚滚的高楼倒塌下来,火星横飞,尘土四扬,火势向邻近的房舍蔓延开来。到处是烧焦的尸体,到处是劫后余生,蓬头垢面的面容,到处是喊天呼地的哭喊……
    吴南浦噙着热泪说:“老弟,我们要是拥有精良的装备,何愁倭寇不灭呢?唉!……时值国家危难之际,可他们,”吴南浦用嘴朝防空洞里努了努。“都把国家民族的生死抛在脑后了,沉迷于酒色之中。正所谓'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南浦兄,大多数同志还是坚持抗战嘛,不必悲观失望。”我用官腔打着哈哈。
    “老弟啊,想着一些事,我就生气!”吴南浦改用德语说,“上次我到下面检查高射炮的维修,当地驻军的一个团长对我说,他有防空的好计谋。我问,是什么?他说,我们应该到外国买电网,在空中布满电网,日本人的飞机来了,一触便亡。我又问,电网如何在半空中挂得起来呢?他又说,用无线电啊。听了这话,我真是哭笑不得。”
    我忍不住大笑起来,说:“这些人真是愚昧啊
    “打仗打的是经济实力,我们只依靠拉壮丁到军队充数,如何赢得这场战争?最重要的是有精良的武器装备、正确的战略指挥、良好的军事训练、充足的后勤保障,这才能赢得战争的胜利。要是袁文道能及时回国的话,那该多好啊!虽说不能扭转战局,至少也能帮助我们维修枪械,改装武器甚至生产出优于敌人的作战武器。
    从吴南浦忧郁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中国军人对胜利的渴望,为了赢得胜利,他们可以奉献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吴南浦最后那句话,让我感到袁文道的重要性,他的确是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兵器专家,一个对中国抗战获得胜利有巨大帮助的人。但,这一切和我现在的工作有什么关系?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翻译罢了,要算上有关系,顶多我同袁文道一样,都在德国留过学。
    约莫五分钟后,紧急警报重新响起,郭恒又大声说:“敌机二十架,在磁器口附近投弹,现开始向东北方向飞去。第三批和第四批敌机,已经过了万县。”
    我发现“我军高射炮正在还击”这句话在报告中已经被抹掉了。
    钱家源喝了一大口白兰地,示意罗琦继续讲下去。
    罗琦用方巾擦拭了额头的虚汗,弹掉袖子上的烟灰。我注意到,他的手指上戴着一枚钻石戒指,上面的金刚钻闪闪发光。罗琦说:“由于袁文道执意归国,德国人便将他囚禁在鲁尔工业区一个叫奥伯的小镇里,那儿滨临莱茵河,靠近法国。”
    钱家源说:“仲泰,现在知道我找你的原因吧?我们要你前往德国,以外交官的身份把袁文道带回国。”
    我惊讶得把刚要出口的“啊”字都梗在喉咙里没说出,隔了几秒钟,我才问:“主任,为什么找我呢?”
    “仲泰,你出身武术世家,身手不凡,打了一手好枪。听人说,你曾与中央军校的国术教官较量,两三下就把对方打倒在地。再者,你精通各国语言,在德国留过学,又在德国顾问团当过翻译。你熟悉那里的地理人文,和德国人好打交道。若是正常渠道不行,在必要的时候,你可以采取非常手段,无论如何都要把'袁瞎子'抢回来。这也是行营长官们的意思。到时候,彭四维会派人配合你的行动,但切记不能引起中德两国的外交纠纷!切记!”
    罗琦仰面望着洞顶上的电灯,漫不经心地说:“主任说得是啊,那些德国官员可不好惹,平日打交道个个桀骜不驯,真要出了事儿,还不成了吃人肉的恶魔。”
    很明显,罗琦的话不但拍钱家源的马屁,同时也提醒我,不能引起外交纠纷,否则他们这些外交官也会受到株连,跟着受罪。
    “四维,”钱家源对彭四维说,“介绍下你们在德国的同志吧。”
    彭四维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地说:“我们在德国设有一个工作站,负责人名叫赵元吉,他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特工。赵元吉在德国科隆华人聚居区开了一家洗衣店,手下有十几个精兵强将,都是出色的特工。营救袁文道对他们来说小菜一碟。”
    “很好,很好!来……”钱家源刚要举杯,我们再次听到郭恒的声音:“第三批、第四批敌机飞临市区,共计四十架,正在两路口上空投弹。”
    话音刚落,轰隆一声巨响,洞外火光四射。哗啦一声,一阵猛烈的热风夹带着沙土扑进洞内。日本飞机投下的炸弹命中了那辆“奥斯汀”小轿车。车的外皮被炸飞,赤条条地躺在那里。撕碎的外壳,裸露出发动机的内脏,油管上除了水垢外,多涂了一层虎皮似的炸药色。
    钱家源瘫坐在椅子上,脸颊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咖啡因和酒精驱赶他面颊的肌肉上下抽搐,肥实的下巴左右摆动,嘴里嘀哩咕噜地骂着脏话。罗琦的身手实在敏捷,他呼喇一声窜到雕花木桌下面,像只受惊的小兽,浑身打颤,时髦的西裤竟然开了叉。彭四维滚到角落里,蜷缩在米袋后面,神叨叨地盯着一桶食品油。我和吴南浦伏在地上,尴尬地笑了笑。
    吴南浦递给我一杯酒,激动地说:“仲泰老弟,袁文道这事儿就托付给你了,我代表军工署几千名员工敬你一杯!”
    我被吴南浦的爱国激情所打动,说:“南浦兄,这是小弟份内之事。放心,我一定将袁文道平平安安护送回国。”
    “到时候,愚兄在会仙楼设宴为你庆功,喝个一醉方休!”
    听了这话,钱家源脸色变得更难看,他觉得吴南浦抢了自己的风头。
    不一会儿,解除空袭的警报响了起来,郭恒报告说:“警报解除,挂绿球了。”这两种声音,等于替洞里的每一个人卸下了心中的千斤担子。
    钱家源急忙命郭恒端上五杯酒,他高举酒杯,说:“人们把归国的留学生叫'归雁',我们就将这次行动称为'欧罗巴归雁'吧。诸位,我们预祝黄仲泰少校马到成功,北燕顺利南归!仲泰,到时候我第一个到机场来迎接你们!”说完,钱家源用小眼睛狠狠地瞥了吴南浦一眼。
    这件事对我太突然了,破坏了我的生活常态,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现在的德国可不是常人能进能出的啊!1939年9月,德国占领波兰之后,英国和法国随即向德国宣战,欧洲大陆战云密布,大战一触即发。何况袁文道被德国人视为珍宝,囚禁起来了,他们能轻易放人吗?假若通过非常途径把这人抢出来,可欧洲距离中国千里之遥,如何回国还是一个问题。哎!说到底,这条北雁南归的路真是凶多吉少。
    由于事出偶然,我决定将此事向党组织汇报一下。第二天,我来到重庆大学附近的“致远”书店,张秋冰夫妇是这家书店的店主,书店表面卖书,实际上是上级领导专门为我设立的联络点。
    张秋冰同志听了我的汇报后,感到十分诧异,他决定立即向上级领导报告此事,让我等候指示。
    2.血火重庆城
    1940年4月4日黄昏重庆
    重庆的天气变化莫测,前几天还是烈日炎炎,由于两三场雷雨,变成了阴雨绵绵。这两天没有敌机轰炸,我们武器装备落后,只有依靠天气和地形来对抗敌人的狂轰滥炸。
    这天夜里,阴雨沉沉,我身穿灰色长衫,打着油伞,装扮成教书先生的模样,应约来到“致远”书店。书店在一条九弯十八拐的无名小巷中,全是下坡路,石梯很陡,两边都是高墙,隔五六米就是一个笔直的大转弯。每个转弯处,住着五六户人家,全是茅草盖顶,竹片和黄泥做墙的房屋,居住的人大多数是重庆大学的职工,他们把自己的寓所戏称为“国难房”。
    “炒米……糖……开水……炒米……糖……开水!”
    我顺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在惨白的路灯下,有一个小贩摊。担子一头挂着热水壶,另一头是放碗筷的竹筐,竹筐上置放着一盏油灯。炒米糖开水是重庆特有的小吃,做法很简单,将适量炒米盛入碗中,加一勺白糖,撒点烘香的芝麻、花生和核桃碎块,再添一点猪化油,用滚水冲泡,这便成了炒米糖开水。阴冷潮湿的深夜,在饥肠漉漉的当口,几勺热络香甜的炒米糖开水进喉下肚,一股热气直贯中肠,浑身都透着温暖。
    若在平日,摊子前早已挤满享用的人们,巷子里热闹非凡。此时,小巷人静,万籁无声,吆喝声在夜空中飘荡,甚为凄凉。
    整个“致远”书店浸在烟水雾气中,顺着屋檐流下来的雨水,像给这房子挂上了一排珠帘。我习惯性地向周围看了看,确定无人跟踪后,这才走进书店。
    张秋冰的“致远”书店有两层楼,楼下是书店,楼上是居所。
    “仲泰来啦。”张秋冰的岳母坐在一张凉椅上,老人家看似纳凉,实为放哨。“你表哥在楼上吃饭哩,上去吧!”为了便于开展工作,我与张秋冰以表兄弟相称。
    “姻伯母好!”我躬身行礼,将一包“冠生园”的糕点和两斤猪肉递给老人。“真是稀罕物,现在物价飞涨,我们已经十几天没吃肉喽。”老人笑着说。
    张秋冰的卧室只有十来平方,书房、客厅、餐厅,外带消夏室全在这小房间里。由于夜间实行灯火管制,屋内点了一盏煤油灯,微弱的灯光照见桌上的晚餐:一碗白水煮的老蚕豆、一碗青菜,两个小碟子放着两大片咸鸭蛋。三个孩子围着桌沿,口里吃着饭,眼睛却盯着咸鸭蛋。
    张秋冰四十余岁,中等身材,戴着一副眼镜,穿了件打补丁的旧夹衫。他仿佛很久没理发了,蓬乱的头发,有些白丝,胡子成圈的围着脸颊。他把咸鸭蛋分给每个孩子,接过妻子林青递来的一碗糙米饭。“今天的米我亲自挑过了,没有石子儿,免得你在灯下挑半天。”张秋冰将一杯茶水倒入碗中,用筷子搅合了一下,连水带饭,一口气吃了下去。
    我鼻子一酸,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来的滋味。张秋冰家是川东小有名气的地主,他从小对吃就很讲究。张秋冰曾给我讲过,他少时每天早晨都会陪着祖父,去镇上吃面铺的头汤面,风雨无阻。爷孙俩对面要求很高:面要煮得三分烂,紧汤,多放蒜叶多放油。浇头要多,面条要少,而且浇头不能盖在面碗上,要放在另一个碟子中。吃完面条,要喝一碗清茶,必须是当地山里的泉水。没想到一个对吃如此讲究的人,为了革命工作,竟过着这样清贫的生活。其实,书店生意还不错,附近大学的师生都是常客,可张秋冰把大部分收入都用作地下活动的经费,剩余的只能勉强度日。
    “表弟来了,”林青笑着说。“快坐,快坐,老早就给你泡好一杯茶了。”她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地下交通员。
    “孩子们,今天是'四四'儿童节,看表叔给你们带什么礼物了。”我对孩子们说。
    “表叔,表叔。”三个孩子立刻围了上来,我将一袋奶糖和布娃娃分给他们,跟着把几袋奶粉、一包茶叶、五六个肉罐头外加军政部发的供给证塞给林青。“奶粉是给孩子们的,茶叶给表哥,肉罐头留着你们平时应急,这张供给证可以领到好米。”
    张秋冰笑着说:“有你这个在军政部当少校的表弟,我也能隔天岔月地开个洋荤,打回牙祭。”他向林青使了一个眼色,林青会意地带着孩子们下了楼。张秋冰关上房门,拿出一支“黄河”牌香烟,刚要点上,我就把香烟从他嘴上夺了过去。
    “怎么着?换了个牌子,这种香烟对肺伤害很大,还是换了吧。”我从衣兜里掏出几包“老刀”牌香烟,扔在桌子上。
    张秋冰苦笑了一下:“没法子,现在物价飞涨,米价要一百五十元一斗,猪肉竟然卖十几元一斤,要养家就只能抽便宜的香烟,我都准备戒烟了。你这香烟,”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闻了闻,对着油灯点上,吸了一口。“只能在家里偷偷抽,在外面抽太显眼了,搞不好暴露了身份。”
    是啊!对平常人来说,生活的细节算不上什么。但对隐蔽战线工作的情报员来说,忽视细节,往往会暴露身份甚至丢了性命。
    “家里老人可好,他们有什么话带给我啊?”我低声问道。“家里老人”指的是上级领导。
    “老人们一切安好,叫你安心做事,一定要做好。如果遇见困难,就找远房亲戚帮忙。”
    “远房亲戚?!谁?”我听不懂这个暗语的意思。
    这时,街那边传来一呼一应的声音:“天上明晃晃……地下水凼凼,”,“前头靠村……后头就歇梢罗!”这是挑担和抬滑竿的人,到街对面的店铺歇脚打尖去了。张秋冰保持高度警戒,他走到窗前,往外望了望,只有几只萤火虫,带着淡绿色的小灯笼,悠然自得地在屋檐外徘徊。
    张秋冰关上窗户,低声说:“上级领导要你尽其所能地完成这次任务,必要时,可以与欧洲的同志和当地华侨、进步学生取得联系,他们会为你提供帮助。你的接头人名叫张和林,住在德国科隆市区,这是他的电话号码和住址。接头暗号是:你说,'先生,近来西风很猛烈'。他说,'是的,我真的认为你们全家应该搬到东边去住。'一定要用汉语接头,千万不能用德语。”
    林青在门外轻声说:“秋冰,街上挂球了。”
    我下意识地推开窗户,往外一看:暮色苍茫中,街市上的警报旗杆已经挂起了一个防空气球。气球里的蜡烛,显得十分惨红,让人心惊肉跳。很多人开始向附近的防空洞奔去。
    “你带着孩子和老人先走,我们随后就到。”张秋冰检查了屋内的东西,把一个小本放在内衣夹层中。他走到楼下,又仔仔细细地四处检查了一番,确定一切妥当之后,这才和我向防空洞奔去。
    这时,旗杆上挂上了三个通红的警报球,空袭警报在城市上空发出刺耳的惨叫。
    这个公共防空洞修在山脚下,里面是三个交叉式的隧道,每隔五十米点着一盏菜油灯。洞两边直列着矮矮的长凳,市民们一个挨着一个,像蹲在地上似地坐着,各自找熟人说着话。几个挎竹篮的小贩,坐在石阶上,叫卖着小吃。隧道的交叉点,站着几个防护团的团丁和两个负责医疗的人。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两个大木桶,上面写着:难民饮水,保持清洁。公共防空洞与钱家源的私人防空洞比较,简直是天壤之别。
    因为晚到,我和张秋冰坐在靠近洞口的座位上。张秋冰递给我一支烟:“老表,来抽一支香烟,我看你在这里坐不惯。”他低声说,“这里可不比军政部的防空洞舒服喔,有吃有喝的。”
    我苦笑了一下:“呆在那儿受窝囊气,还不如坐在这里逍遥自在。”
    这时,洞外传来紧急警报声,有些坐在洞口的人连忙向洞内跑去。一时间,大人的吵闹声、小孩的哭泣声和老人的埋怨声,发出一种嗡嗡的声音,弥漫在整个防空洞里。一个团丁吹着哨子,大声喊:“不要闹,不要闹,想让日本鬼子的飞机听到吗?!”
    这句话很管用,洞里立刻鸦雀无声,一千多人乖乖地坐了下来。也不知谁咳嗽了一声,就像传染病,此起彼伏,大家都在咳嗽。
    团丁又喊道:“闹什么?闹什么?!外面三个球已经落下来了,日本飞机马上就来了。你们想把鬼子的飞机引下来吗?”
    瞬间,团丁的话把大家的咳嗽都吓回去了。
    不一会儿,天空中传来飞机轰隆隆的声音,日本轰炸机飞临重庆上空了。
    忽然,防空洞里传出一个小孩哇哇大哭的声音,团丁骂道:“不许小孩哭!哄不了小孩,就不该来这里,敌机临头了,这是闹着玩的吗?”
    抱小孩的妇人低着头,解开衣襟,把乳头塞进孩子的嘴里,紧紧地往怀里搂着。不巧,她的动作大了点,碰着身旁大一点的孩子,这孩子又哭了起来。
    负责防空洞管理的洞长恼了:“把这个不懂事的女人轰出去!轰出去!真是混蛋,你想把我们都害死啊?!”
    张秋冰看不下去了,说:“长官,何苦这样呢?她一个女人家,带着两个孩子,把她们轰出去,不是明摆着送死吗?再说……”
    “你懂个屁!敌人飞机上有无线电,地上什么声音听不到?小孩在这里哭,敌人会发现我们的。”
    “小孩哭,你们怕敌人听见,你在这里吼叫,恐怕声音比孩子的哭声还大,难道不怕敌人听见?”
    “你!……把你的眼镜摘下来!”
    “奇怪?难道戴眼镜也违法吗?”
    “这规矩你不懂吗?镜子能反光,你晓得不,要是让敌机看见,我们全完蛋。”
    “眼镜反光是在野外,而且是白天。现在是晚上,我又在防空洞里,能反光?真是缺乏常识。”
    “你不守规矩,老子连你一起轰出去,快点,把眼镜取下来。”这个洞长举手要拿下张秋冰脸上的眼镜。
    “狗东西!”我抬手就给洞长一巴掌,想着吴南浦说的那个愚蠢的团长,我将所有的怒气发泄在这个人身上,没等他回过神,又给了他一巴掌。“你龟儿子的找死,当了屁大个官,就在这里作威作福。”
    这两巴掌,我只使了两分力气,这人竟被打掉了一颗牙齿,脸肿得像熟了的桃子,嘴角挂着血沫儿。
    我将证件扔给他,怒斥道:“谁告诉你飞机上的无线电能听到地面的声音?谁告诉你眼镜在洞里能反光?我看你龟儿子球都不懂,就知道欺压老百姓,再这样,我让你出去。”
    这人吓得半死,他捂着打肿的脸,战战兢兢地道:“官长,卑职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老人家。敬请官长原谅,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把卑职赶出去啊……”
    “滚!滚……”
    “卑职这就滚,就滚。”
    张秋冰望着洞长消失在洞内的背影,叹道:“就是这种人太多了,我们才一败再败,愚蠢啊,腐败啊!你也是,怎么用这么大的力气打他。”张秋冰嗔怪我道。
    “我只用了两分力气,没想到这么厉害,只怪他不经打。”
    这时,洞外的天空如同白昼,有人喊道:“敌人扔照明弹了,扔照明弹了。”
    夜空里,有十几个水晶球大小的东西,膨胀变大,荧光四溅,把整个重庆城照得清清楚楚。这时,从地面飞出几串红色火球,高射炮开始还击了。当照明弹消失后,地面上射出了探照灯,夜空里瞬间增添了几十条银柱。
    我抬头望去,只见日本轰炸机呈梯形排列,一共二十八架,它们从我们头顶的山峰飞过。在它们后面,紧跟着二十几架战斗机。这些敌机在空中兜了一个大圈子,一架跟着一架,向地面俯冲而下。有几架轰炸机被地面的探照灯锁住,就立刻爬高,狡猾地逃脱了。跟着,战斗机对着探照灯的方向,俯冲扫射,很快,探照灯熄灭了。正如吴南浦所说,我们的高射炮射程不够远,眼睁睁地看着敌机在自己上空肆虐。
    空中有刺耳的呼啸声,“大家注意,敌机投弹了!投弹了!”我对洞内的人喊道。
    轰隆隆一阵巨响,我感到身体摇晃,防空洞里的油灯熄灭了,很多人低声叫了起来,女人和孩子齐声哭泣着。大家都把声音降到最低,生怕被敌机听见了。我和张秋冰安慰众人:“不要紧,不要紧,一会儿就过去了,大家不要慌。”
    张秋冰顺着洞壁摸黑向前,很快,洞里的油灯被他点燃了。在灯下的人们,开始恢复正常,很多人前仰后合,坐立不正,不是靠在洞壁上,就是伏在膝盖上打瞌睡。忽然,防空洞上空传来雷鸣般的巨响,是敌机低空飞行到我们头顶上了。接着,又是轰隆隆一阵巨响,我感到耳边震天动地的响了几声,身子被热浪卷进了防空洞里面,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在喊叫和哭泣。
    几分钟后,我慢慢地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地上,防空洞内烟雾弥漫,洞顶不停地落着沙土和石子儿。“表哥,表哥!”我大声地喊着。“张秋冰,秋冰表哥。”“在,在这儿,这儿!”张秋冰从近处的地面爬了起来,他身下伏在几个陌生的孩子,这时他才忙着找寻妻儿,当确认他们都安好后,我们向洞口走去。
    洞外一片白雾,什么都看不见。我们壮着胆子往前走了十几米,发现不远处的一栋楼房,已经成为废墟,满地全是瓦砾砖块,一根电线杆压在废墟上。刚才是这座房子被炸弹命中了。我还想往前走几步,忽然感到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竟然是半截人的尸体,没有头,没有手脚,只有半截体腔。我倒退了几步,扶着一棵树,喘着粗气。正当我感觉好一点时,发现树枝上挂着一条人腿,裤子没有了,腿上穿着一双布鞋。我打了一个冷战,忍不住大口呕吐起来。
    不一会儿,远处的旗杆挂上了绿色气球,警报解除了,人们陆陆续续地返回了家。
    我和张秋冰走在沿江的小路上。嘉陵江被两岸的火光照得通亮,很多镇子里燃起了大火,火苗满街乱窜,形成一片火海。房子坍塌下来,烧得通红的灰烬与火星不断涌向天空。不远处,几辆汽车正在熊熊燃烧,车窗玻璃爆裂着,向四面飞散。滚滚浓烟,宛如黑色的帷幕,挂在整个重庆城上空,远远都能感到一股令人窒息的热气。
    我们走到小码头上,看见很多小火点在闪烁着微弱的光亮,走近一看,是无数的木板棺材,棺材前面都放着一盏油灯。人们蹲在棺材前,烧着纸钱,发出隐隐哭声;他们叫着亡者的名字,用各地方言诉说自己的痛楚。这些都是轰炸中不幸遇难的同胞。我的心怦怦直跳,感觉自己不是在人间,而是到了阴间。我们越往江边走,棺材就越多,哭泣声越大。忽然,张秋冰在一个老妇人跟前停住脚步。老婆婆一头白发,穿着破旧的衣服,面前停放着几具棺材,里面全是她的家人。张秋冰忍不住哭泣起来,他躬下身,从兜里掏出一叠法币,硬塞给老人。
    老人连连作揖,泣不成声地说:“谢谢……谢谢……好人啊。”
    张秋冰叹道:“前些年,这时候的小码头到处都是人。那儿,”他指了指棺材停放的位置。“全是做生意的小贩,担柴挑菜的,牵猪赶羊的,抱鸡提蛋的,推车拉驴的……多热闹啊。可现在呢,哎!……战争啊,这场可恶的战争,最可怜的是老百姓,他们正在经受人间的煎熬。”
    有几个负责收敛尸体的更夫将几具棺材抬到了空地上,他们坐在江边的石头上,抽着烟,聊起了天。
    “重庆城让小鬼子炸得稀巴烂,今天又死了好几百人,啷个得了哦。”
    “重庆大小也算是陪都嘛,随便朗个说,也要弄几架飞机来搞一下哈,免得人家天天在我们头顶上拉屎拉尿。”
    “听说本来有几百架飞机,可惜几仗下来,全打光了。我们自己又造不出飞机,只有挨打。”
    “龟儿子,高射炮打不准不说,还打不着鬼子的飞机。这些武器硬是摆设吗?沿江有那么多兵工厂,未必不生产枪炮?”
    “老兄,我们的枪炮确实不如小日本。一个退下来的伤兵说,我们的枪打一发子弹,鬼子连着还我们三发。我们再打一发,鬼子连着还我们六发。他们的枪比我们的好使,打得远,打得准,我们的?打几发就报废了,跟婆娘用的吹火筒差不多。”
    “枪炮不如人家,就只有拿人去填,看谁人多。可怜哦……现在又派款又拉人,物价这么高,让人如何过日子啊。说回来,不要人,不要钱,怎么打仗?晓得日本鬼子拉不拉壮丁,派不派款?”
    “今天乡公所要钱,明天保长要人,后天又是龟儿子要粮。你说给了钱粮,交了人,总该生产出好枪炮,打个胜仗嘛,哪晓得一败涂地。老子养个婆娘,花钱费粮,她还晓得下个崽,这些人连婆娘都不如。”
    “哥几个,你们看对岸山上发光的地方,那就是当官的住的公馆。”
    顺着更夫手指的方向,我们望过去,只见对岸山麓上灯火齐明,每栋楼房的窗户洞都发出点点亮光。
    “这些都是有钱人的公馆,他们自备有发电机,经常有坐轿子的漂亮女人进进出出。”一个更夫说。
    “我看是妖精,都是喝人血吃人肉不吐骨头的妖精。那房子就是人骨头做的,电是用人血发的。”
    忽然,从拜祭亡灵的人群中传来一阵清脆嘹亮的川剧唱腔,唱者或许是一个戏子,吐字、咬音清晰、婉转和动听。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像游魂似的从几百口棺材深处走出来,怀中抱着一个满月的孩子。她摇晃着身子,看似有点疯疯癫癫,直愣愣地盯着四周的人。女人仰天叫了一声,高声唱道:“奴的夫啊……遭不幸……我的夫,巨星陨落入长江……到而今,夫妻恩爱成忆往……阴阳界,隔断了夫妻情长……”
    听着这带着凄惨绝望的声调,四周人无不叹息落泪,一个更夫吼道:抗战!抗战!你龟儿子到底啷个在抗,啷个在战?!“
    张秋冰说:“仲泰,若不是老百姓的血汗,那些官僚富商能过上神仙般的日子?枪炮不如敌人,在战场上吃亏大,伤亡高,要扭转这样的局面,就得从军工制造抓起。看来,袁文道对抗日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我专门问了几个汉阳兵工厂的工友,他们听到袁文道的名字,就竖着大拇指说了不起。听他们讲,袁文道在兵工厂名气很大,是个工作的铁人。据说,这人一天有十八个小时呆在车间里。在这十八个小时中,他花在自己身上总共只有二十分钟,十分钟吃午饭,十分钟吃晚饭。其余时间不是看图纸就是操作机床。他们还说,袁文道的确有用耳朵听枪械故障的奇异功能,他是军工制造方面的奇才,被誉为'干将莫邪转世'。上级领导让我转告你,一定要想尽各种办法,不惜任何代价救出袁文道,让这位武器专家顺利归国。仲泰,还记得马克思关于战争的那句话吗?”
    “暴力的胜利是以武器的生产为基础,而武器的生产又是以整个生产为基础的。战争的胜负,取决于人和武器两种因素。”
    “对!但决定因素还是人。俗语说得好,有恶龙,就有降龙的罗汉;有猛虎,就有打虎的武松,不管日本鬼子如何强大,我们都有办法让他屈服。从大了讲,袁文道是对抗战有利的人才;从小了讲,他是我们的同胞,我们绝对不能遗弃他。”
    我想起了苏联红军的一句名言,“宁肯牺牲自己,也要救出同胞”。
    我轻声说:“请上级领导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豁出这条命也要把袁文道护送回国。”
    张秋冰握着我的手,说:“这一路险境重重,一定要注意安全,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我明白张秋冰的意思,我递给他一个信封,说:“这里面有我的一张存折,假如我遭遇了不测,你把里面的钱拿一部分交给我的家人;一部分转给组织,作为我的党费;剩余的拿给孩子们作为生活上的补贴,说什么我这个表叔也不能白当啊。”
    张秋冰收下信封,调侃道:“东西我暂时替你保管,不要以为表叔那么好当,临时给点压岁钱就了事,以后要你帮忙的地方很多,不能一了百了。”
    这时,“呜呜……呜……”一艘汽划子缓缓地掉过头,靠拢了泵船,等待的人们纷纷向舱门涌去。
    “老表,该乘船过江了。”张秋冰的喉头梗咽了,他用拳头捶了捶我的肩。“一路保重,早点回来!”
    我紧紧地同他拥抱在一起,轻声说:“老表,等我回来!”
    不一会儿,轮船“突突……突突……”地向对岸驶去。
    天空飘着小雨,江水猛烈地冲击着船舷,船有些颠簸。我看见张秋冰一直站在泵船上向我挥手,渐渐地,他离我越来越远。我的德国哲学老师曾说,在人的面前,唯一存在的是距离。距离的尽头,是天的边缘。人们前进多远,天的边缘就往前推移多远,人们面前的距离,分毫不减。远处天的边缘,依然如故。距离,天的边缘,是永恒不变的,多大的神通也征服不了它,掌握不了它。
    这距离啊,它把张秋冰推向了远方,我则向另一个方向漂移。我们两人越离越远,谁也不知道将来命运如何。眼望着日趋遥远的距离,我开始领悟到:革命的道路就是这样,漫长而艰苦,没有坚强的信念,你无法到达胜利的彼岸。虽然我和张秋冰向背而推,距离很远,但我依旧感到他始终在我的身边。这或许就是人们说的革命友情。
    这时,张秋冰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我在心头轻轻地喊了一声:“再见了,我亲爱的同志!”我转过头,悄悄抹去脸上的泪和雨。
    临行前,钱家源又一次召见了我。
    钱家源递给我一本国民政府的外交护照,严肃地说:“这次行动,你尽可能不要惊动德国政府,万一引起外交纠纷,我无法向行营的长官们交代,你知道后果吗?”
    这话说得很明白,无外乎是坐牢杀头罢了,自古弱国无外交!
    钱家源交给我一张纸条,说:“若要采用非常手段,你找到赵元吉,他会给你提供人手帮忙。你们接头的暗号是,你说'万里长城万里长,齐心合力保家乡。'他说,'拨开乌云晴天日,山高水长见牛羊。'这是两千马克的支票。到了德国需要上下打点的话,用得着。”
    我记住地址和暗号后,将纸条烧掉,收好支票,问:“主任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钱家源低声说:“袁文道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不但我们想得到他,德国和日本也想,特别是与我们交战的日本。若是让日本人把袁文道抢了去,造出新式武器来打我们,那就惨了。你要是救不出袁文道的话,就把他……”钱家源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绝不能让敌人得手,明白我的意思吗?”他那双小眼珠充满血色,放射出寒冷的杀气。
    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明白了,主任。”我轻声回答道。
    钱家源又递给我一本护照,说:“这是日本政府的外交护照,德国同日本订立《反共协定》日本人在德国的地位比较高。你凭借它可以出入一些重要的场所,你懂日语,必要时用得上。我再强调一句,若是出现意外,你被德国政府抓捕了,我们将不会承认你的存在,作为一名党国军人,希望你能杀身成仁,报效国家和领袖。”
    我啪的挺胸立正,说:“请主任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不成功便成仁!”
    钱家源说:“好!好!我等候你胜利归来。”
    回到家中,我想起钱家源抹脖子的动作,就心惊胆寒。记得我三岁入门习武时,祖父曾对我说:“未曾学艺先学礼,未曾习武先习德。”是啊,中国习武之人将培养武德作为习武者的首要任务。父亲屡次告诫我们,“武”字拆开,是由“止”和“戈”两字组成,意思是“以武禁暴整乱,止息干戈。”虽然中国武术的一切招法都是以如何打败对手为出发点,有些招式能致人伤残、甚至死亡。但真实目的并不是为了打伤谁,而是出于自卫,制止对手的攻击行为。
    现如今,我空有一身武艺,无法上阵杀敌不说,却被上司命令必要时杀害自己的同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工程师。钱家源说杀袁文道,是不得已而为之,是为了国家利益,不想他落入敌手。话虽这样说,袁文道毕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说杀掉就杀掉呢?就算是战争时期,我们也不能草菅人命,随随便便地结束一个人的生命。要不然,这与对面的侵略者有什么区别?
    钱家源的话像蚊虫一样,在我脑海里嗡嗡作响,怎么也驱赶不了。
    我来到院落中。四周一片死寂,近处的民宅被敌机炸成一片废墟。我心中悲愤不已,想起南宋诗人戴复古的一首诗:“小桃无主自开花,烟草茫茫带晚鸦。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
    我见地上有一根木棍,一时兴起,将木棍挑到手中,以棍代枪,在空地上挥起自幼练习的枪法。这套黄家枪法是我的曾祖父独门所创,结合了杨家枪、少林枪法、峨眉枪法和吴家枪法,中国四大枪法的优点创立而成。枪法有杨家枪的快、少林枪法的刚、峨眉枪法的柔和吴家枪法的实用性。时而快如闪电,时而缓如涓流,时而硬如磐石,时而柔如细丝。快慢有序,刚柔并进,抛弃了中国传统武术的套路,更重视实用性,讲究“以攻代守。”
    一路枪法练完,我大汗淋漓,心里畅快了许多。是啊,自己的祖国正遭受日寇的蹂躏,正是用人之际,若能协助袁文道归国,制造出先进的武器,或许能尽早驱走日寇,光复河山。袁文道作为我们的同胞,于情于理都不能随意遗弃他。
    两天后,我踏上了前往德国的征程。按照常规,中国去德国一般走海路,从上海上船,经马来西亚,过巴拉湾,穿越印度洋,进入红海,然后穿过苏伊士运河,进入地中海,船抵法国的马赛后,从马赛坐火车到柏林,历时近一个月。由于护送袁文道归国这件事要抢时间,所以我选择了乘坐飞机去德国。我先乘坐中航公司的飞机到了香港,再改乘德国汉莎航空的飞机,直飞德国首都柏林。
    我一直觉得潜伏在敌营做情报工作,而不是与敌人面对面的交手,仿佛欠缺点什么。我承认这种工作的重要性,但我的血液里却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渴望更激烈的战斗。这种安详宁静的后方生活好像有一种令我惊恐不安的东西,我渴望一种更惊险刺激的生活。而我并不知道,当我踏上营救袁文道的路途时,我已经走在了怪石嶙峋的山崖,奔赴到了暗礁满布的海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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