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上痛批李鸿章,惹怒了慈禧
张謇出列,跪拜道:“臣张謇,叩见圣母皇太后,万岁万万岁。”
慈禧道:“平身。张謇,既是你十年前就曾办过对日外交,我问你,这小日本国,自订立《天津条约》起,就在朝鲜屡屡制造事端,它到底意欲何为?是想和列强一样开放通商,多挣俩钱儿呢,还是想连朝鲜也吞并了?”
张謇道:“臣以为,日本不但想吞并朝鲜,还想连我大清也吞并了。”
慈禧不怒反笑道:“它敢!一个弹丸小国,敢打我们大清的主意,反了它不成?”
张謇道:“太后!自朝鲜壬午军变时起,臣就已察觉,日本人狼子野心,不但觊觎朝鲜,而且垂涎我东三省,不但垂涎我东三省,而且对我大清的锦绣江山都已视为囊中之物。”
慈禧震惊道:“你说这话,可有凭据?”
张謇道:“日本维新三杰之一的大久保利通,号称东洋俾斯麦,他一直主张日本要雄飞海外,吞并朝鲜、中国、印度,成为世界第一强国。这几十年来,日人政府,上下一心,发动明治维新,走富国强兵之路,志在以朝鲜为跳板,踏上东亚大陆。同治十三年,倭寇犯我台湾;光绪五年,占琉球;光绪八年,日本军舰陈重兵于朝鲜。太后,日本人野心勃勃,一个朝鲜,绝对满足不了它的胃口!”
慈禧道:“依你这么说,这日本,还真是不可小瞧了它。”
张謇道:“十年前起,日本开始以举国之力扩充海军,每年国库的六成收入都拿去买了军舰、炮艇,日本天皇不但自己带头捐出宫廷收入,甚至宣布每天只吃一顿饭,省钱买船,君民踊跃助捐,终以巨资购入英国最先进的快速巡洋舰,就是打算以国运相赌,和我们大清在海上决一胜负!”
慈禧动容道:“这么说,这场仗我们是非打不可了?”
张謇道:“这场大海战,不是大清要不要战,而是不得不战。”
慈禧道:“那……张謇,你说我们打得过小日本吗?”
张謇诚实地道:“以目前海军军势而言,大清不如日本。”
慈禧道:“胡说,堂堂大清的北洋水师,世界第八,亚洲第一,打不过英国美国也就罢了,怎么可能连小日本海军都打不过?”
张謇道:“太后,那都是因为北洋大臣李鸿章备战不力!北洋水师三年来未增一枪一炮,营官贪鄙,军纪松弛,上下无斗志,而日本海军的规模如今是北洋的三倍,厉兵秣马多年,一旦开战,北洋水师绝无胜算!”
慈禧的脸色已经有些阴沉,张謇却毫无察觉,只准备借这个面圣的机会,好好抨击一下李鸿章这位位极人臣却丧权辱国的北洋大臣。侍立在旁的翁同龢到底饱经宦海沉浮,担心张謇言辞过于激烈,触怒了这位大清的实际掌权者,赶紧上前一步,准备插言。
慈禧一摆手,制止了翁同龢的插言。
慈禧道:“唔,你接着说下去,李中堂怎么个备战不力了?”
不懂得看人脸色的张謇依旧慷慨陈词道:“太后,十年前,大清无论是国力还是海军,都在日本之上,可即使如此,朝鲜平乱时,李鸿章仍然畏日如虎,约束部下不许与日军开战,签下了丧权辱国的《天津条约》,以致倭寇的气焰日益嚣张,大清军队闻倭色变。太后,如今我大清已被日本人逼入死角,若以退让求和,除了向日本人割地赔款,还有什么条件可谈?以臣之见,为今之计,只有全力备战,以战定和,中国才能得到真正的和局,希图将来东山再起。”
慈禧听得越发不入耳,诘问道:“那依你之见,大清当如何备战?”
张謇道:“买军舰,购洋炮,练新军。”
慈禧没好气地道:“说得轻巧,朝廷哪来那么许多银子。”
张謇撩袍下跪道:“臣请太后以大清为重,停修颐和园,削减六十大寿庆典的银两,以资军用……”
慈禧怒不可遏,重重地一拍椅子扶手,厉声怒斥道:“张謇,你莠言乱政、狂悖放肆,简直是目无君上!”
生性耿直的张謇,直到此时,还是不肯退缩,他一边伏地请罪,一边仍亢声辩解道:“太后,国家危亡,已到了千钧一发之际,万请太后以社稷苍生为念,损一己之私,而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慈禧没想到还有这种不知死活、强项犯上的臣下,她用套着长指甲套的手指着张謇,手指发抖,气得哆嗦着嘴唇竟说不出话来道:“你,你……”
◆国富还是民富,这是个大问题
张之洞冷笑道:“告诉你,连盛宣怀说的那个什么官督商办,本督还是琢磨了好久才肯答应,你这个纱厂,竟打算完全用民间资金商办,那还要官府干什么?本督办实业,是为了富国,为了让朝廷国帑充实,买炮艇、练新兵、御外侮,不是为了让那些奸商钻空子发财!”
张謇道:“下官也精研过欧美列强的富国策,他们都是走藏富于民的路子,民富,则国富,大帅,只有放开手脚,让百姓也有机会经商办厂,百业并举,那才能真正地实现国富啊!”
张之洞不耐烦道:“胡说,这纱厂、煤矿都放开了商办,将来财富尽在民间,到朝廷要用钱的时候,本督找谁要银子去?到时候,富国强兵不成,反倒催肥了一批投机奸商。本督办了几十年洋务,连这点道理还不懂吗?办实业,是要为朝廷为皇上办实业,怎么能让将本逐利的滑民来入股?”
张謇道:“大帅,民为国本,百姓富了,不就等于国家富了吗?”
张之洞道:“糊涂!百姓怎么就等于国家?枉你还是钦点的新科状元,你难道不知道,大清的江山,它姓爱新觉罗!”
张謇道:“可是,大帅,洋务运动三十年,除了让大批贪官污吏从中中饱私囊,又能为国库增加多少银子?李鸿章用的那些洋务官员,办事拖沓,吃起洋人的回扣来却手脚麻利,上下贪腐成风,盛宣怀跟着李鸿章搞了二十年洋务,聚敛私财据说已近一亿两白银,富可敌国,实在是国之大蠹……”
他话还没说完,张之洞已经把脸拉了下来道:“说纱厂,你扯盛宣怀干什么?国有大蠹,本是古今常事,汉唐宋元明,哪朝哪代没有贪官?岂是洋务运动之过?这次办纱厂,仍须走官招民办的路子,这个断断不可更改。”
盛宣怀虽是李鸿章的得力手下,却也是张之洞重用的人,湖广等诸多实业,盛宣怀都曾参与,喜欢偏袒下属的张之洞听了张謇的话,自是不悦。
眼见张之洞已发脾气,为人强项的张謇却毫不退让,他一拱手告辞道:“既然如此,大帅,你就另选能人去办纱厂吧,下官实不敢滥竽充数,混迹这种洋务官员的队伍!”
张之洞勃然大怒,一把把自己膝下的猫推到地下道:“混账!”
张謇一言不发,拂袖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四十岁就出放为封疆大吏,从来没受过下属当面顶撞的张之洞站起来厉声吩咐道:“死了张屠夫,本督还不信就非得吃带毛猪!蛰先,立刻写信到苏州和镇江,火速召来归养病母的同治状元陆润庠,还有丁忧守制的礼部给事中丁立瀛,请他们两个出山给本督办纱厂!哼,一个小小的恩科状元,居然敢这么拿腔拿调!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怒斥官商丧权辱国
沪锡段开车典礼当日,大雨倾盆,狂风呼啸,上海车站前停下了十几辆小轿车,还有几十顶绿呢大轿,一群听差为官员和洋人们打着伞,急急步入观礼棚。
临时搭建的观礼席棚内里雨漏如注,悬挂的红绸被雨水淋透,染得到处斑斑红点,犹如滴血一般。
盛宣怀与一班翎顶辉煌的官员陪着洋人等待仪式开始,他望望主席台,没见到张謇人影,便让听差把吴信全叫到身边。
盛宣怀低声地道:“张謇来了没有?”
吴信全不怀好意地一笑道:“这位老夫子怕是还在家里骂娘呢,他不会来了吧。”
盛宣怀点点头吩咐道:“那就开始吧。”
正说着,就听司仪拖长了声调高声喊道:“商部头等顾问张謇张大人到!”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张謇身穿正三品朝服,带着徐生茂逶迤而至。
盛宣怀急忙起身迎了上去,亲切地拉着张謇的手连连道乏道:“张大人辛苦了,这样的天气张大人还能亲自前来,实在令人感动。”
张謇拱手笑道:“沪宁铁路终于部分通车了,这是江苏全省第一等的大喜事,苏铁公司作为沪宁路的参股股东,可谓与有荣焉,我又岂能不来?一会儿庆典开始,我还要亲自致词祝贺呢。”
盛宣怀得意地大笑,他请张謇在自己身旁的位子上坐下:“张大人请坐这里,主持会议。”
盛宣怀示意庆典开始。
司仪大声宣布道:“沪锡段通车典礼,现在开始!”
几个工人手拿小旗,站在英国造比谢尔式机车的外踏脚上,一边观看前方路况和信号,一边挥旗指挥。
蒸汽车头后挂着几节车厢,轰鸣着驶来,经过观礼棚前。
观礼棚内的官员和洋人们都纷纷鼓掌。
盛宣怀和洋人各致颂词后,轮到了张謇讲话。
张謇从容上台,他望着台下的众人,语调深沉地道:“本人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参加铁路通车的庆典,所以感到十分激动,尤其是面对沪宁铁路,这样一条创造了多项全国乃至世界第一的铁路,我更是感到难以言表的激动。”
盛宣怀不解地问吴信全:“这书呆子,今天怎么帮我们讲起话来了?”
吴信全谄媚地道:“也许他已被大人制伏了?”
台上的张謇道:“沪宁铁路有四个第一,打破了世界纪录,今天本人就一一为大家道来。”
盛宣怀感觉到不妙,神情紧张了起来。一群记者拥上前去,拿着笔记本和相机,为张謇拍照并记录讲话内容。
张謇伸出指头示意道:“其一,沪宁线自光绪二十四年订约,到今天已十年时间,才修完了四分之一路段,工期之长乃世界第一。其二,沪宁铁路每公里造价九万多元,是沪杭线的三倍,创造了迄今为止世界最贵的铁路造价……”
盛宣怀赶紧一推在旁边发呆的吴信全道:“快让他别说了。”
吴信全这才回过神来,忙带着群维持秩序的打手往前台冲去。
张謇在台上侃侃而谈道:“其三,沪宁线借洋债二百九十万英镑,合计银元二千九百五十四万元,举债之巨乃世界第一!其四,沪宁线参股股东登记为中国人,可出资方却全是中英银公司,中国人借债,外国人控制路权,股东之诡异,也是世界第一!”
吴信全的手下推搡着记者们道:“别记了,有什么好记的。”
张謇在台上,愤怒地指出:“所有这些全都出之于一个原因,那就是路权的丧失!国家主权的丧失!”
记者们和打手们已经闹成一片,人潮涌到了张謇的讲台下,碰翻了他面前的麦克风,张謇索性大声喊道:“今天的庆典对于承造沪宁铁路的中英银公司确实是可喜可贺的,对于委托英人承造的中国铁路公司或许也是可喜可贺的,但是对于江苏的百姓,对于中国的百姓却是可悲可怜的!是一场需要用吊唁来纪念的大悲剧!”
几个记者不顾打手的阻拦,用力鼓起掌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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