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的摩天轮
文/刘文娇
从懵懂的一刻伊始,耳边就不断充溢着这样诗意的赞美:天空拥有世间最圣洁的钴蓝色,不染纤尘;而云朵,是小憩于它身上双翼翩跹的蝶,一衣轻盈的白裙几欲融化成水。风一吹,涟漪般的褶皱微微怄气般嘟起了嘴。人间因了这样和谐的美好而溢满大片大片湿润的暖意,像噙满泪水的眼眶,眼皮轻轻一晃动,面颊就被滚落的悲伤热烈亲吻。有时躺在广袤的芳草萋萋里仰望天空,闭上双目,便遇见传说中的春暖花开,无限柔情。
很美,对不对?
可为何,我从未察觉到这样惨绝人寰的温柔?
我透过那扇挂满水渍的窗,望向被防盗网割据成小块领域的视野。狼藉的街道像一双怎么也刷洗不净的鞋子,黏附着令人鄙夷的肮脏。偶尔匆匆而过的行人,手紧紧捂住口鼻,仍遮挡不住一脸无辜的狰狞。头顶是漆黑甚至发亮的苍穹,仿若邻家劣童因恶作剧而有意泼洒下整瓶的墨水,黏稠的流质缓缓地朝四周的天际漫延。猩红色的云朵,似乎是汲取鲜活的血液而茁壮盛放的玫瑰。在她徐徐绽开的一刻,妖娆而诡媚地对我微笑。
一阵彻骨的战栗,他们那引以为豪的、无瑕的天空,为何如此不堪地呈现于我的视网膜上?此时的我如同游走于林立的镜群里的幽魂,层层叠叠的映像魅影般纷至沓来。上下左右,黑白美丑,两两相异,南北两极不同的声音摇摆我辨识对错的标准。我欲打破这津台雾锁的谜,结果陷入更加万丈深渊的蛊。
我依旧觅不出一丝一毫的端倪,我所遭遇的子丑寅卯,都是这般与世俗伦理相悖的。它们像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一样隐秘地压抑于我内心最深处,却无时无刻不撕心裂肺地呼喊着它们的愤世嫉俗,它们应有的凤凰涅椠。
我想诉说内心的烦躁,它们如同沸腾的开水,不安分地翻滚起一个又一个经不起考验的气泡,花儿一样残忍地枯萎,溅起的水珠四下流离。但那些庸庸碌碌的高智商生物,只疯狂在意自己下跌的股票、上涨的房价、酒桌上的醉生梦死,以及同事新购了自己渴慕已久而碍于囊中羞涩所以只能望洋兴叹的劳斯莱斯。我的焦虑,他们只是一笑了之,谁都不肯把一个孩子的世界当真。那些鄙夷的眼神告诉自己撒下怎样一个弥天大谎,竞妄想用它来博取同情和糖果。是的,人们一致认同我在杜撰。我的信誉,如此不堪。
妈妈训斥我说,你不要总是不依不饶,随波逐流有时并非沦落于世俗的泥沼,更多情况下它避免了不必要的纷扰。
我不屑,继续我行我素的偏执。渐渐地,我被驱离了喧闹的人群,形单影只。一个人行走,一个人玩耍,一个人自言自语。偶尔寂寞了,就低下头,对着同样孑然的影子微微一笑。这种离群索居所带来的静谧之美,犹如胀满氢气的气球,有飘然欲飞的充实感。
同时,不得不承认,也很苍凉。
就这样,我游弋于人们的默然中,荒芜了原本青葱盎然的童年。无数个亮如白昼的午夜,我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偷偷哭泣。丝滑的风轻轻拥抱,给予微不足道但已足够。
错,错究竟在哪里?
我想一切的根源在于我自身的存在太微渺,分量如尘,所以吼出的咆哮也如同三月飞雪,飘落即灭。
真的应该有一场暗无天El的奋斗,成长在这样的情形下异常被期盼。只有拼搏,鸿鹄冲天,一鸣惊人。用手中无尽的权力和金钱砸醒世人的昏昏欲睡,他们才能醒悟,我所涂描的黑暗,并非无知妄言。
这样坚不可摧的信念,像一道气场强大的夜航灯,冥冥之中指引我的方向。我比任何植物更加渴望伸展,伸展。我要闯入最顶端的那片繁华,做一个桀骜的王者,一览众山小。我的王国,绝非你们意念中的那般杜撰。
原来,世界并非只是窗外窥见的那一抹凄凉。在彻夜笙箫、纸醉金迷的物欲横流里,也可以觅到些许华美。它像一个衣着暴露、妖娆性感的婊子扮演起温柔的角色,用最放荡的肢体语言挑逗精疲力竭的我。我这一路马不停蹄地走来终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华光万丈。我怎么才能抵御这野性的芬芳,洁身自好?
是的,我无法幸免地堕落。按着曾经不齿的世俗规则,恋爱,结婚,生子,衰老,死亡……多么完美的流程线,我惊叹不断。再怎么棱角锐利的石子,最后一刻都会以光润的躯体奔赴天堂。
我的生活,如同午后不起波澜的湖水,静悄悄地流淌在无人知晓的河床。暗涌里隐匿着对平凡旅途的绝望,只是我面对命运早已缴械投降。斗不赢的争执,何必自讨苦吃?经过林林总总的坎坎坷坷,我习惯了违心地扮奴颜媚骨,为的是少受伤害。作为一个男人,我不得不在妻儿面前支撑起一个伟岸的形象。我的苦,无处言说,独自回味。不过还好,那抹象征幸福祥和的蓝色,蓦然在头顶施予力量。每一个仰头的缝隙,都增添一丝苟活下去的信念。
日复一日,周而复始。时光绕着同一个圆心不知疲倦地反复旋绕。
平静被打破的那天,六岁的儿子满脸掩饰不住的惊异。他拉着我的手,瞳孔因异常激动而绽放出某种遥远的光,我抬起沉重的目光望向他手指的方向:
“爸爸你错了,你错了!天是黑的!”
他说:“你错了!你错了!你错了!”
爱人闻声赶来,扬起巴掌:“胡说什么呢,赶紧给我去做功课!”
生活似乎变成了一个旋转不停的圆,一个轮回接着下一个轮回,我看到了起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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