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密斯李,不要跌了!”一个穿着白衣裤,神态俊秀的少年,走近坐在网球场远角里石柱上的女子,向她说道,“我们昨晚都正式介绍了,但我晓得你一定不记得我的名姓。那也难怪。这聚会中男的四五十,女的只三四位,要你们记得我们各个的姓名,未免太苛一点。”“头一天都认识是办不到的,”女子笑容可掬地答道,“不过有几位,经过一次的介绍,姓名与容貌自然而然深入我的脑子,你就是这几位中的一个,吴先生!”“我真是福气!哈!密斯方的网球实在神妙,抵敌密斯特史还绰绰有余。”“真好!差不多百发百中,习到这步田地不是容易的,我真望尘莫及!”“未必吧!不过人各有所长,运动或许不是你的特长。你今晚不是演讲女子教育吗?我们都预备洗耳恭听呵!”倜傥活泼的少年说着,一双莹彻清醒的眼睛,梭儿似的,时而望着场上飞舞不息的球,时而又望着石柱上白衣蓝帽秀若幽兰的女子。
“呵!你们最好预备些针放在身旁,听得沉闷想睡的时候,膀子上刺几下,还许救我一点面子呢!”女子说罢,纵身一跃,就站在少年的旁边。
“那儿绿草满地,好像铺着地毯一样,我们坐在那里去看吧!”少年指着一块绿茵茵的草地说道。
“对不起,暂时不能奉陪,也要进去预备今晚的东西了”。
“我陪你一起走吧!”“不必客气!你还是看他们决一个胜负好。密斯方准要赢,回头告诉我吧!”她说罢飘然去了。少年目送半程,才转身参观球场上的激战。原来方、史二人在那里单独的决斗,俱各奋勇,胜负未判。方的手腕轻巧,脚步便捷,送接无不准中,史乃满场狂跳,汗流满面,气喘喘的应接不暇。观看的人都看得呆呆的,各自吃惊。吴子湘也正在看得出神,忽然肩上被人一拍,转身来看,却惊喜得说不出话来。只看见一个面熟而名字记不起的少年向他伸着手。子湘慌忙接着手,正要开口,忽然看见一个面若桃花的少女站在后面羞答答的望着他们微笑。子湘也忘记了对面的朋友,许久说不出话来。那人见此情形只得说道:“子湘,你怎么……不认识我了吗?”子湘急忙的回过头来说道:“呵!信荣!你怎么到这来了?你还是在美国念书吗?”那人亦不即答,随即转身向少女道:“莲贞,这是我的老朋友吴子湘先生,从前南洋大学的同学。”随又向子湘说道:“这是舍妹莲贞,由美国一路来的。我们本想明年来欧洲,不料家母定要我们今冬返国,所以提早来逛逛。”“呵!难怪!但我梦想不到会在这儿碰着你。怎么找来的?”子湘随又向少女说道:“刘小姐,在路上辛苦了吗?哪天到伦敦的?”那少女笑盈盈地答道:“我们昨日才抵伦敦。路上很适宜,一点儿不辛苦。
哥哥听得一位胡先生说,吴先生在这儿与会,我们今早就忙赶来了。”子湘回道:“你们真的神通广大,一到就探出我的行踪了。可是不曾接风,真对不起!”信荣接着道:“八年前的子湘仍然如旧!时间与你到底恩爱。你瞧我变成什么样儿,简直又是一个人了!”“你也不见得变了多少。我们进去谈吧!”子湘说罢,喜洋洋地领着他们进屋里去了。场上的球还是忙碌的飞舞,方史的胜负仍在未定之中。
星明月朗,碧蓝的天空,静悄悄地罩着一块微光隐隐、万象朦胧的宇宙。
英伦地近北极,蒙着墨西哥湾热潮的调和,气候极是温暖。然而夏夜的斜光,暗暗淡淡地,延至十一时犹恋恋不忍去。在此柔光之中,蜂阵儿似的一群青年男女由厅内拥挤出来,一团团的走人花间树下,细语闲谈。信荣伴着方女士正向莲池边走着。信荣轻声地问道。
“你觉得这个演讲怎样?很不错?”方女士冷淡地答道:“太严厉一点,一个人何必这样认真?”“我看她这个人就是一个认真到底的,很受中国旧学的束缚。”“什么旧学不旧学,新学不新学,她以为中国就只有她一个呢!”子湘喜洋洋地伴着李玫君也正在一丛红艳艳的蔷薇花前走着。他兴致油然地说道:“密斯李真好!绝大的成功!没有一个不赏识,都说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切实稳健的思想发之于这样流畅明晰的演词,连那些外国人都说你的英文比他们自己还说得好。”“吴先生!你不要这样夸奖太过。这是我的MaidenSpeech,无论怎样好,也不致像你们说的那样好。不过我是晓得自己的。今晚没有漏出马脚来,算是万幸了。可惜我的母亲不能看见她一生勤劳的结果!”李女士语声有些哽咽。
“令堂大人不在了吗?令尊现在何处?兄弟姊妹共有几位?”“讲起来真是伤心。我是一个孤零零的人,我只有三四岁时,我的父亲就去世了,原来有一个弟弟,也不幸早天。我母亲向来好好的,不知老天为何苦我,去年忽然把她夺去了。吴先生,莫讲起我的母亲,提起她,我的心就酸了,就要破了。”玫君说罢,潸然泪落,两手抚着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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