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洪是我们学校的音乐老师。三十几岁,是从部队转业来的文艺兵,长得像周华健,笑起来和蔼可亲,是我们学校最迷人的男老师。他歌唱得很好,会吹笛子和萨克斯,二胡拉得也不赖,木叶更是吹得神乎其神。他最拿手的一个节目是,嘴巴吹着木叶,手拉着二胡,一个人表演独奏版的《二泉映月》。这样的人,自然是很多女性心目中的梦中情人。据说我们学校以前的两个女老师为了他,还公开反目。
不过,大多数人也只有望洋兴叹的份。他早就结婚了。
洪在我们学校女生心目中的地位,就像艳在我们心中一样。而洪的长相虽然有着可以水性杨花的资本,但偏偏长了个唐僧一样的脑袋,任妖精们在他面前万种风情,依然不为所动。当我们都在嗟叹洪白白浪费了这么一副遍地桃花的面孔,暴殄天物时,艳的到来,让我们立刻明白了唐僧之所以不吃肉,是因为没遇到可口的。
洪一改往日一副君子之交淡如水、对谁都客客气气的样子,对艳殷勤得恨不能艳走路遇到小水凼时,把双手放在地上让艳踩过去。这样一来,洪几乎成了全民公敌。女生恨他,男生也恨他,虽然个中曲折不同,但效果相差无几。最受刺激的莫过于晓东了,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在百无聊赖的日子里,我们想起晓东在艳的房间里的那句“等我以后学业有成了,可以追求你吗”的话时,我们就又找到了对晓东冷嘲热讽的话题。
不过,这都无伤大雅。因为晓东忍耐的本事强悍得让人感到诧异,把我们的话都当成空气一样,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冲突。一切都相安无事。
可怕的是,自从那次我们从围墙上偷窥过艳之后,心里就像着了魔,那种烈焰般的好奇心日益激烈,怎么按捺都无济于事。以后的日子里,我们有事没事总会忍不住爬上围墙,透过没有拉窗帘的窗户,看一看艳。
看到的也没有什么儿童不宜的,唯一的一次惊喜也仅止于艳换衣服,当时我们趴在那里,万分焦急地说“脱,脱,脱”,但艳只是换了件外套而已。身上穿的衣服,厚得依然不亚于白极熊的皮毛——因为是在冬天。
偷窥艳的时候发生过一次意外,我们被学校的保安发现了。他问我们爬到上面去干什么,我们撒谎说想进园子里去采几朵花。虽然这个谎不太高明,但心知肚明的保安并没有追究,只是笑笑:“说你们这些家伙,那花能采吗?行了,都回去吧,以后别这样了。”
保安没有追究我们,一则是这保安人较为憨厚,二则是他认识我。当时的连云浩在整个学校里,是种子人物,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可能考得上市重点高中的学生之一。这样的学生,连校长都不会轻易得罪,一旦得罪我转学了,对学校来说,这是一个莫大的损失。就算校长同意,任课教师也不同意的——英语教师除外。
保安没有追究我们,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并没有收敛,事实上我们都心知肚明这样做是不对的,但我们却没有办法不这样做。这就好比明知糟糕的英语对我将来的升学考试是有影响的,但我却无法狠下心把它学好。这与智力和常识无关。
5
如果那天中午我和李小伟没有去打开水,没有鬼使神差地去偷窥艳,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当我和李小伟爬上围墙的时候,发现艳的房间里不仅有艳,还有洪。两个人都站着,在说些什么我们没有听清楚。洪伸手去拉艳的手,艳看着他,想挣脱,但又没有挣脱。洪一把就把艳拉过来,抱进怀里。
我和李小伟吃了一惊。
目不转睛地看着。
午休时间的校园静悄悄的。
几只飞鸟在落光了叶的李树上,理着羽毛。
没有关严实的水龙头在一滴一滴地掉着水滴。
艳的手抬了起来,有些战兢地,最终抱在了洪的身上。
一秒。
两秒。
三秒。
四秒。
五秒。
洪轻轻把艳拉开,然后吻了艳的唇。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
感觉有些恍惚。
就像那天天空里几朵混浊的云。
想继续看下去,看洪脱光艳的衣服。又感到洪这禽兽,都有妇之夫了,还这样对自己日思夜想的梦中情人。当时的自己似乎一瞬间分裂开来,一个我在大声叫好,另一个我在咬牙切齿。
这种感觉就像有两股力量在心里较劲一样,不知不觉,整个人流了一身的汗。时至今日,回忆起来仍然记忆犹新,但这种感觉却无法找到适合的词语来描述。
洪和艳拥吻了一会儿,互相脱去了彼此的外套。
两个人移到屋子的另一边去。
看不见了。
我不知道当时的李小伟什么感觉,我是失望和愤怒皆而有之的。当他们两个人到了屋子的另一边看不见的时候,我心里一下子落得空空的。
我转过头去看右边的李小伟,他也正朝我看来,然后举起右手。他手里拿着一块拳头大的石头。
当时我想都没想,就朝他点点头。
李小伟举手“啪”的一下,朝艳的窗子砸去,玻璃“咣”的一下就碎了。
只听到屋子里响起“啊”的叫声。
我和李小伟迅速滑下围墙,落荒而逃。
我们刚跑到学生宿舍门口,就远远看到垂头丧气的洪从操场的那边往校外走去。
6
起初,这件事情我和李小伟对谁也没有说。
后来,在宿舍里和几个男同学吹牛的时候,因为炫耀说漏了嘴。之后,反正漏也漏了,索性让这些家伙羡慕一下。李小伟添油加醋,看到的想象的,再加上胡编乱造的,把那一次的偷窥说得简直就像看了部成人影片一般。正当大家都津津有味地听着,李小伟正眉飞色舞地讲着,没想到通常不管怎么刺激都不会发怒的张晓东突然冲过来,推开众人,拎起李小伟的衣服,一下子就把他抵到墙角里去。
“你给我闭嘴。”他咬牙切齿地说。
李小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说:“你,你要干什么?”
“我叫你给我闭嘴。”张晓东说,然后一拳把李小伟打倒到床上去。我们一时醒悟过来,忙去拉住张晓东。
明白过来的李小伟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一边摸着自己被打的脸,一边问:“你,你为什么打人?”
张晓东愤怒地道:“打你?再乱说信不信我杀了你!”
李小伟道: “ 我没有乱说, 我亲眼看到的。”李小伟朝我看了过来,像要拉个援手似的,“连云浩也亲眼看到,是不是?”
那时我正拉着张晓东,张晓东转头过来看着我,目光冷得可怕。
我没有说话。
李小伟继续说:“我知道你喜欢她,有种你就去收拾葛洪啊,在这里逞什么英雄?”
“你以为我不敢?”
“你敢!你有什么不敢的。”李小伟故意把这声音拖长,有些轻蔑和不屑的味道。
当时我们宿舍里一共六个男生,除了生性比较懦弱的张文外,其他五人,包括我连云浩在内,都是些可能刚刚在领奖台上拿到三好学生奖状,过一会儿就跟人在校外打架的小混混一样的人物。晓东也是这样的愣头青,你别看他话少,但如果真惹恼了他,你不敢放火,他敢;你不敢杀人,他敢;你不敢投毒,他还敢。
他冷冷地道:“我揍给你看。”
晓东说出这样的话,我们相信他一定会做到。如果当时另一个男生不多说一句话的话,也许后来发生的事情,就只是张晓东一个人的事情,或者根本就不会发生。他说:“你要真打,我们帮你,这个伪君子真不是个东西。”也许这个男生也因为李小伟的叙述,对洪产生恨意。当时我也恨洪。
“要是真打,有种,我也算一个。”
最后,只剩张文没表态,但在我们的劝说下,他也愿意和我们一道,但是他说他怕,不一定能帮得上忙。我们就说你不用动手,只要站一边就行了。就这样,因为艳,本来和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晓东,一下子成了好朋友。在三天后的夜里,在那条通往洪家的路上,我们做了一件这辈子永远也无法忘掉的事情。
7
决定对洪下手后,我们发现通往洪家的一条巷子又暗又夹,不过装了声控的路灯。而洪平常总会在学校的琴房里练琴,或指导有兴趣爱好的学生到十点钟右左才会回家。
这是一个好机会。
事情太顺利了,基本上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着。
白天,李小伟和另一个男生用弹弓把路灯给砸了。
当天,我们准备了一个麻袋。
意图很明显,就是把洪的头给包住,教训他一顿。
下了晚自习后,我们相约出门。早早就躲在巷子两边等洪来。
虽然期间在我身边的张文有些害怕,有打退堂鼓的意思,但李小伟骂了他一句:“你还是男人吗?有种吗?不敢就看着,要是你自己想走,漏了消息,虽然大家是同学,到时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张文一听,像只猫一样,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大家静悄悄地等着。
六个对付一个,我们一点儿也不胆怯。
一切都是意料之中,洪拿着一包书从前面走过来。
近了。
近了。
他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丝毫没有察觉。
一切就像往常一样,进了巷子,习惯性地跺跺脚,灯没有亮,又咳咳嗓子,还是没有亮。
当时的洪似乎嘀咕了一句:“怎么又坏了?”这时,离洪最近的李小伟双手举起撑开口子的麻袋朝他的头罩过去。
那边的张晓东立马接应过来,拉住袋子往下套。
洪手上的东西掉到地上,一时手忙脚乱地要撕开麻袋。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洪措手不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大叫:“你们要干什么,啊,要钱我全给你们!”大家说好了,动手时谁也不许发出声音。只是一心要制服洪。因为洪长得比我们高了一个头,身体又魁梧,所以麻袋只罩住了他的上半身。他双手往上一抬之后,袋子就无法往下拉了。因为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也就本能地反抗。
洪在试图扯开麻袋的同时,双脚朝四周乱踢,张晓东就被他一脚踢倒到墙角里去了。着急的我们也没有多想,一下子都涌过去对洪拳打脚踢。
眼看着就要控制不住洪了,突然张晓东从墙角捡起一根事先就准备好的木棍,一下子朝洪的脑袋打去,口中还骂了一句脏话。
这么一下,就像突然断电了一样,洪像一块木头似的倒了下去。
大家一时都停了手,安静下来。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知道说什么。
张晓东踹了洪两脚,朝外扬扬手,意思是撤。大家都朝外走去。李小伟在离去时给他一脚,张晓东补了一棍子,洪像死了一样,一动也不动。
走出小巷子,张文小心翼翼地问:“我们,会不会把葛老师给打死了?”
张晓东不屑地说:“这也会死人吗?昏了而已,真是便宜他了。”
为了避人耳目,我们没有一道回学校,而是分了几批,一个两个地回去。并且都发了誓,这件事情从今以后,不许任何人再提,不然就是大家的敌人。
那晚,所有人都心中有事地回到宿舍,谁也没有开口提起这件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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