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大醉骂 从世俗观点看，《红楼梦》的确对秦氏淫罪痛下笞罚，这些构成了秦氏 的淫妇悲剧，最终逼她丧命。从焦大醉骂谈起。焦大是个什么人呢？鲁迅说过：“焦大的骂，并非要打倒贾府，倒是要贾府好……所以这焦大实在是贾 府的屈原，假使他能做文章，恐怕也会有一篇《离骚》之类。”（《言论自 由的界限》） 屈原对楚王发牢骚，只因他心系祖国命运。如今焦大也是这样一位有功 有德有名有望的“忠奴”，所以我们不能像脂砚斋那样误会焦大为个人的不 得志而恣行“恶奴之凶顽”。本回从尤氏口中道出焦大当年救了祖宗性命的功劳：“因他从小儿跟着太爷出过三四回兵，从死人堆里把太爷背了出来，得 了命；自己挨着饿，却偷了东西给主子吃；两日没水，得了半碗水，给主子 吃，他自己喝马溺。”（第7回） 焦大自己也说“九死一生挣下这个家业”。可见焦大在贾府更多一重特 殊身份与地位，由于他辈分高、年事长、功劳大，他对现今贾府子弟的所作 所为深感悲愤，他这种感受乃是与宁荣祖宗同心的。他的醉骂即是代表宁荣 祖宗痛斥如今这些畜生荒淫败家。焦大先骂大总管赖二，接着更骂主子，“益发连贾珍都说出来”，“别 说你这样儿的，就是你爹、你爷爷”，从贾蓉到贾珍再到贾敬一路骂上去，字字见血。脂批：忽接此焦大一段，真可惊心骇目，一字化一泪，一泪化一 血珠。中国古代宗法社会的显要特征是祖先崇拜，在一个家族里，祖先拥有无 上权威。本回醉骂的真义即是焦大代表宁荣祖宗的身份问罪于不肖子孙。焦大用宁荣祖宗的口气痛斥“爬灰的爬灰，养小叔的养小叔子”，当时 在场的秦氏、贾蓉、尤氏等人定能切身感受到焦大背后站着宁荣祖宗的身像。他们虽然可以在焦大面前“充起主子来了”，骨子里却像畏惧祖宗似的畏 惧着焦大。原文道：“尤氏秦氏都道：‘偏又派他作什么？那个小子派不得？偏又惹他。”’（同上） 尤氏说“谁肯难为他”“我常说给管事的，以后不要派他差事”，又道 “连老爷都不理他。你珍大哥哥也不理他”。看官切记：这些话的内里，便 隐含着他们做贼心虚的畏惧感。可文中不是也写了“（贾蓉）骂了他几句”“（小厮）揪翻捆倒，拖往马圈 里去”“用土和马粪满满的填了他一嘴”么？那我们看。依贾府风俗，像焦大这样的该受到什么处治呢？同回凤姐就 说：“何不远远的打发他到庄子上去就完了。”也就是像屈原那样流放远地。53回写黑山村的乌庄头“走了一个月零两日”，那个远远的庄子才是焦大 该去的地方！然而贾珍贾蓉竟不敢，纵得焦大在家里三天两头吃酒醉骂却无计可施，直至105回抄家时还留在宁府，恰好反映了贾蓉、贾珍、尤氏等主子对焦大 的畏惧感。所以，原文在贾蓉“捆人止谤”处，没忘了强调“那焦大又恃贾珍不在 家”“那焦大那里有贾蓉在眼里”“焦大益发连贾珍都说出来”“（众小厮） 唬的魂飞魄散”。凤姐一席话纯是站在局外奉劝尤氏贾蓉严惩焦大，文中写她装作没听见，又打断宝玉的问话，仅用以摹写她作为秦氏闺中至友，对秦氏的遭遇寄予 深切同情。或疑珍、蓉听取了凤姐的意见，焦大真被发配到庄子上去了。此说有误。焦大醉骂后再未现身，只因作者的空灵笔法如此。105回焦大重现，恰是 未被发配的明证。焦大既然代表了宁荣祖宗。他的醉骂必定给宁府主子们带来巨大的心理 压力。本回的笔法也很隐蔽，只旁敲侧击写了尤氏、贾蓉、凤姐、宝玉等人 的反应，却对秦氏、贾珍、贾蔷只字不提。饶是这种暗场的“不写之写”，更能刻画秦氏心里的痛苦。或疑秦氏在内，没听见醉骂。亦误。原文“尤氏等送至大厅口，见灯火 辉煌，众小厮都在丹墀侍立。那焦大……”，显然表示她们听见了焦大醉骂。“尤氏等”也包括秦氏。据她带宝玉午睡以及她和凤姐的感情，又据“贾蓉送凤姐的车出来”，可证秦氏必定送凤姐至大厅口上车，与大门仅隔一 道仪门。因各门通透，焦大醉骂嗓门又大，加之夜深人静，清风徐来，秦氏 听不见才怪！再说暗场里焦大醉骂何止一次？秦氏便无亲闻，岂无风闻？要之，焦大醉骂给秦氏心头造成的负罪感和畏惧感阴影是相当之沉重的。她是爬灰、养小叔子等罪案的第一被告，从焦大醉骂中她切身感受到宁荣 祖宗的惩罚必将降临到自己头上，这就是她心中“死亡阴影”的由来。所以 脂批反复提到焦大醉骂与秦氏之死的关系，读者务须多加留意。P7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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