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名人词典》中传略的可靠性是不容置疑的,因为词典的编纂者让每个当事人撰写自己的生平。可是干吗要说莱奥纳尔·阿斯蒂耶一雷于是辞去保管档案职务的呢?既然谁都知道他是被免职的,就像个马车夫似的给一脚踢出来,而起因是他这个奥尔良家族史的撰写者在第五卷第三百二十七页上漏出了这么一句不谨慎的话:“当时如同现在一样,蛊惑人心的宣传浪潮席卷整个法国……”
一个比喻会造成怎么样的后果啊!一万二千法郎的薪俸,奥赛沿河街的住宅,暖气设备,照明装置,还有孕育出他那些著作的极其珍贵的历史文献:这一切全都给这场“蛊惑人心的宣传浪潮”,这场他掀起的浪潮卷得精光!可怜的人无以自慰。甚至过了两年以后,对于失去舒适生活和职位荣誉的惋惜,还啃啮着他的心,在某些日子,尤其是在泰塞德尔来的日子,这种惋惜会变得更加强烈。
这个泰塞德尔,是给地板打蜡的工人。多少年来,他都是每星期三来阿斯蒂耶家;同一天下午,阿斯蒂耶太太还要在她丈夫的书房里会客。博纳街四层楼上的这套住宅,过去曾经是很豪华的,天花板很高,可是住在里面一点儿也不舒服;如今只有那间书房算得上是唯一过得去的房间。可以想见,每个星期都要碰到的这个星期三,把大名鼎鼎的历史学家搅得有多苦,他那辛勤的、有条不紊的工作完全给打断了。他讨厌这个打蜡工人,这个脸像蜡壳子一样黄、一样板而且硬的老乡。这个泰塞德尔借口“阿希(斯)蒂耶先生还在索瓦涅那会儿”他就在里翁,毫无敬意地把那张堆满本子、笔记和报告的沉重桌子推过来撞过去,把可怜的大学者从这个房间赶到那个房间。到头来他只好躲进书房顶上的阁楼里,虽说他个子不高,到了那儿也只有坐着的份儿。这个堆放杂物的阁楼上,摆着一张织锦缎面子的旧扶手椅,一张年代久远的牌桌和一个文件架。光线是从下面一扇朝向院子的大玻璃窗的上半截圆拱形部分透进来的;这样一来,等于墙上有了一扇栽培柑橘的温室里的那种矮玻璃门,在它前面辛勤工作的历史学家,从头到脚都可以让人看得清清楚楚,他像关在笼子里的拉·巴吕红衣主教2一样难受地蜷缩着身子。一天早晨,他正在那儿,两眼盯着一本古老的手抄本,屋子里充满泰塞德尔的隆隆雷鸣声;忽然间响起了一阵门铃声。
“是您吗,法日?”院士用他那洪亮而威严的低音问。
“不希(是),阿希(斯)蒂耶先生……希(是)您耳(儿)子。”
星期三上午,总是这个打蜡工人去开门,因为柯朗蒂娜在伺候太太穿衣裳。
“院士先生好吗?”保尔·阿斯蒂耶一边大声说,一边径直往他母亲的房间走去。院士没有回答。他儿子叫他“院士先生,我亲爱的院士……”是为了嘲笑别人通常用来恭维他的这个称呼。他儿子的这种戏谑态度每一次都使他感到很不舒服。
“法日先生一到,就让他上来。”他这话不是直接对打蜡工人说的。
“好的,阿希(斯)蒂耶先生……”隆隆的雷鸣声又开始震动整所犀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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