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劫匪
那辆狭长的、光可鉴人的黑色轿车停靠在人行道旁,仿佛一只湿漉漉的巨型橡胶水蛭,紧贴在大楼脚下,吮吸着外墙的血,慢悠悠地将灌注在楼房那粉色大理石中的营养流质喝个精光……这栋房子会因此而枯萎衰败吗?大卫稍稍动弹了一下,想检查金属车门有没有变软。但在最后一刻,他停住了。切不可根据瞬间的印象便陡生幻觉,这是基本规则。如果不顾规则,幻象很快就会根深蒂固,并以惊人的速度疯狂繁殖,好比热带地区的植物,刚被砍断又会重新长出,惨遭砍伐的茎梗断口处汁液仍在流淌,然而一眨眼间便可再获新生……
这是一辆狭长的、光可鉴人的黑色轿车,像一只埋伏的角鲨。车灯仿佛一双凝固不动、令人心悸的眼睛,镀铬的保险杠像一排巨齿,能将任何猎物嚼得粉碎。随着幻象不断成形,大卫感觉到车身的结构在悄然变化。驾驶室散发出一股鱼腥味,层层鳞片逐渐覆盖了座椅的皮革表面。空气中弥漫着海藻的气息,路边的排水沟里泡沫翻腾……
“这是稳定性的问题。”那迪娅头也不回地低声说,“你太紧张了。”鱼腥味开始变得臭不可闻。大卫斜靠在车门上,看到汽车的行李箱和侧翼正在蜕变,渐渐呈现出尾鳍的形状。倘若你伸手触碰车身,它的金属外壳上瞬间就会耸起锋利而细密的鳞片。
“真蠢。”年轻人强迫自己这么想,“这辆车哪像什么鲨鱼,一点儿也不像。”他不得不迅速镇定下来,因为此时连街道的景致也伴随着汽车的变异全然改观了:博物馆雄伟的正门愈发像是海岸的白垩峭壁,而进门旋梯两侧的厚重雕像则越来越形同潜伏的暗礁。海浪沿着街沟上行,汩汩作响,羞涩地轻舔着两岸低矮的台阶。大卫眨了眨眼,面前的大理石旋梯正缓缓地解体,台阶不断塌陷,变得像沙一般浓稠,随后逐渐融化。满月当空,在苍白的月光照耀下,一片雪白的小沙滩悄然铺开。
“调整你的稳定度。”那迪娅重复了一遍,嗓音依旧嘶哑,永远都像蒙着一层东西似的。大卫费了好大力气才转过身来。那迪娅将一头红发藏在小流氓式样的鸭舌帽下面,皮夹克衫的领子竖着,一副男孩子的打扮,唯有两片微微撅起、老带着些许倦意的丰唇在不经意间透露了她的性别。“别尽干蠢事,”她气咻咻地嘟囔着,“再过两分钟我可就化身为美人鱼了。哎呀,双脚怎么没感觉了……”她尽力微笑,然而玩笑中却流露出一丝恐惧。她瞥了大卫一眼,目光迷离,“你今晚怎么了?这次行动不是小菜一碟吗?”
年轻人动了动舌头,却吐不出一个字。一旦汽车变为鲨鱼,他俩将身陷鱼腹,难保不会融化于胃液中,沦为这头肉食动物的美餐。“一辆汽车,”他机械地念叨着,“不过是辆汽车。”为了说服自己,他甚至开始复述说明书上所列的技术参数:市内及公路行驶油耗,最高时速,还有……
蓦地,所有鳞片都退缩回去,行李箱也由鱼鳍状恢复到原貌——呈现在眼前的是一辆汽车,一辆很棒的低身旧跑车,如风驰电掣般驶过路面时,动作像进攻的鲨鱼一样流畅自如……不!怎么又来了!
他再度将注意力投向街道,夜深人静,马路上冷冷清清。博物馆门前的雕像在道旁站岗,这些哨兵显然遭到了疲惫的侵蚀,早已凝固为化石。博物馆的外墙由白色大理石砌成,这使路灯的光芒更显得刺眼。珠宝店位于广场的另一侧,小店豪华富丽,橱窗玻璃厚达几厘米,足以抵御任何爆炸。大卫把手伸进皮外套的口袋,掏出一块上过浆的大手帕,擦了擦潮湿的掌心。现在几点了?他瞄了一眼潜水深度表,几个数字在不断闪烁着:深度/1000米。一千米够了,看来此次行动极有胜算。如他所料,他大概不能潜得更深,至少今晚不行,因为他太轻,跃入水中时用力不够,所以脚尖没有穿上铅鞋般的坠感,而唯有伴随这种感觉才能潜入令人眩晕的神秘海渊。不过,一千米也算不错了。他不由自主地靠向挡风玻璃眺望天空,满以为能从那儿看见气泡冉冉升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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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很棒的科幻小说!尽管有点畏惧自己会被这个故事吞没,但最终还是没能逃脱沉迷。布鲁梭罗看世界的方式是如此有趣,如此出人意料,这是真正的科幻经典!
——(法)米切尔·阿拉斯
法国科幻小说代表作之一。
——法国《世界报》
布鲁梭罗:不容置疑的文学奇才,难得一见的故事高手。
——法国《费加罗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