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桑顿时觉出了自己的悲哀:异国他乡,举目无亲,前途险峻,冷暖自知。一个异乡女子变成了他乡的女牛仔,在一个风沙弥漫的坏天气里,孤独而倔强地策马扬鞭。恍然间,就连眼前熟悉温馨的诊所,似乎也变得疏离、莫测。难怪张爱玲不喜欢音乐,她说:“颜色与气味常常使我快乐,而一切音乐都是悲哀的。”或许她是对的,叶桑第一次有了这种想法。
办公室里除了女秘书凯瑟琳别无他人,叶桑和凯瑟琳打了个招呼就径直走到病历架前寻找。这些病历架很可观,上万册病历占去了整个房间三分之二的空间。在美国,要了解一个医生的威望有多高、收入有多少,在他的私人诊所里观察两样东西就清楚了,一个是看诊所的占地面积和室内装璜,另一个是看病历架上的病历有多少。安德森医生无疑是个拥有大量病人的成功医生。叶桑曾经暗暗想过,有朝一日她也会拥有这么多的病历,那里记录着自己在几十个春秋里,如何把一个个遗憾,通过修饰和改造,变成了和谐圆满的美丽。
病历是按病人姓氏的第一个字母排列的,纳尔逊夫人的病历应该在字母“N”的下面,可是,叶桑来回翻找了几次就是没有看到。她问正在吃三明治的凯瑟琳,纳尔逊夫人的病历怎么不见了。她说这份病历已经被市立医院的法律顾问拿去了。叶桑心里咯噔一下,法律顾问拿病历做什么?他们是否有什么疑问?想找漏洞或者差错?难道他们在寻找有利和不利的证据?叶桑的心提了起来,脊背上一阵阵发冷。
在法庭上,纳尔逊夫人的病历应该是非常重要的一个证据。手术意外发生后,叶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当时都写了些什么。她来找纳尔逊夫人的病历,就是想重新仔细翻阅一遍,看看究竟当时自己都记录了些什么。是不是有什么遗漏。她还要把纳尔逊夫人所有的术前化验都仔细地检查一遍,看看是否有蛛丝马迹,如果发现有使病人悴死、或导致手术意外的检查结果,那就证据确凿了。她渴望马上得到这份病历。
纳尔逊夫人以前是安德森医生的病人,曾经在诊所做过面部拉皮和腹部抽脂等手术。安德森医生和她一直是好朋友,最近她希望隆胸,安德森医生就让叶桑做她的主治医生。叶桑不太明白为什么安德森医生要这样安排,但是她想,大概是安德森医生希望自己多些手术机会吧。安德森医生是个医术高明又很有责任心的老师,在他眼里叶桑是个前途无量的好大夫,安德森医生信任她的医术,当然,她也信任安德森医生的安排。
或者就是这种信任使人大意了。叶桑感觉自己是在代替安德森医生动这个手术,由于纳尔逊夫人不是新病人,以前也动过手术,所以她在手术之前并没有特别注意对方的过往病史,是否适合做这样的手术,而只做了些该做的一般常规检查。她相信安德森医生做了该做的所有检查。现在叶桑倒有些后悔自己的粗心了,在做手术前,她甚至没有好好研读一遍纳尔逊夫人的所有病历记录。对医生来说,这种大意有时候是致命的错误。这么一想,叶桑的心更虚了,她把冰冷的指尖交握在汗湿的手心里,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难言的恐慌狠狠地咬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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