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有一位姨母,也就是我的姨婆了(关于她,过会儿我还有更多话要说),她是我们家的主要大人物。她叫特洛伍德小姐,我母亲却总把她叫作贝特西小姐。不过,这只是在我那可怜的母亲克服了对这位可怕人物的畏惧之心后敢于提到她时(这种时候不常见),才这样叫她。我这位姨婆曾嫁过一个比她年轻的丈夫,他长得很英俊,但他并不像古训“行为美才是美”所说的那样——因为他大有打过贝特西小姐的嫌疑,有一次,为了生活费用上的事两人发生争论,他甚至粗鲁狠心地要把她扔出三楼窗口.这些脾气上互不相投的事实,使得贝特西小姐决定给他一笔钱,经双方同意,两下分居。然后他就带着他的钱到印度去了。据我们家里一种荒诞的传闻,有一次有人曾看到他跟一只狒狒一起骑在一头大象上。不过我认为,跟他一起骑在大象上的一定是位绅士,要不就是一位贵妇①。反正不管怎么说吧,他走后不到十年,从印度传来消息说,他已经去世了。我姨婆听到这个消息后有什么感觉,没有人知道。因为他们两人分居之后,她立即重又恢复了做姑娘时的姓,在很远的一个海边的小村子里买了一座小屋,带了一个仆人,在那儿过起独身生活来;大家都知道,打那以后,她决心不问世事,一直过着隐居生活。
我相信,我父亲曾经是她所宠爱的人,可是他的婚事把她给深深得罪了,原因是她认为我母亲是个“蜡娃娃”。她从来没有见过我母亲,不过她知道她还不满二十岁。我父亲和贝特西小姐从此没有再见过面。父亲结婚时,年龄比我母亲大一倍,而且身子骨也不大好。结婚后一年,他就去世了。如我前面所说,这是在我出世前六个月。
这就是那个多事而重要的星期五下午(要是我可以冒昧地这样说的话)的情况。因此我不能肯定地说,当时我就知道事情会怎么样,也不能说我对后面发生的事情,是全凭自己的亲眼目睹而追记的。
楼上抽屉里早已准备好几罗①预言针②,欢迎他到这个对他的光临丝毫也不激动的世界上来。我刚才说了,在那个晴朗有风的三月下午,我的母亲正坐在壁炉前,提心吊胆,悲苦重重,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渡过面前的难关。就在她擦干眼泪,抬头望着对面的窗子时,忽然看到有一个陌生的女人往庭园里走来。
我母亲又朝那女人看了一眼,她确信地预感到,这人准是贝特西小姐。这时,落日的余晖正照射在那陌生女人的身上,洒满庭园的篱笆。她径直朝屋门走来,这种凌厉笔挺的姿势和从容不迫的精神,别的人是不可能有的。
当她走到屋门前时,她的行为再一次证明来的正是她。因为我父亲曾经多次说起,说我姨婆的行为举止,跟常人颇不相同。这时,她不像常人那样来拉门铃,而是走到我母亲看着的那扇窗子跟前,往屋子里张望,把自己的鼻尖使劲贴到玻璃上,以至我那可怜的母亲后来还经常说起,说她的鼻子一下子就变得又平又白了。
她这一来使我母亲大吃一惊,因此我一直确信,我之所以会在星期五出世,完全是得益于贝特西小姐。
我母亲惊慌得连忙离开椅子,躲到椅子后面的一个角落里。贝特西小姐怀着探询的神情,缓缓地扫视着整个房间,她移动着目光,从房间的一头开始,像荷兰钟上撤拉森人③的头像似的,直到把目光落到我母亲身上。然后她像惯于支使人的人那样,朝我母亲皱了皱眉头,做了个手势,叫她去开门。母亲去开了门。
“我想,你就是大卫.科波菲尔太太吧?”贝特西小姐说,她的“想”字加重了语气,大概是因为我母亲身上的丧服和她的生理状态的缘故。
“是的。”我母亲有气无力地回答。
“有一个特洛伍德小姐,”来客说道,“我想你听说过她吧?”
我母亲回答说,她很荣幸,听说过那个大名。不过她当时只感到不快,并没有表现出不胜荣幸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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