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游戏 有时候,哈立德在学校又无聊地过了一天,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他心里会想,真是宁愿跑到其他地方也不要呆在这里。一想到要向爸爸解释昨天发生的事情,他就不禁胆战心惊,暗自祷告那封投诉他在理科试验室捣乱的学校来信不会在家里等着他。可是一打开奥斯沃斯特里路9号的门,地垫边上的信封就映人眼帘。
一看到白色信封后面的罗奇代尔中学的校徽,哈立德就摇了摇头。他赶紧把信捡了起来,书包扔在脚旁,校服抛向墙上的挂钩,然后嗅着昨晚的咖喱味道,匆匆跑进更为明亮的厨房。
哈立德扫视了一下家里的开放式厨房:餐刀整齐地插在木刀架的槽里,蓝条纹抹布很整洁地叠在金属碗架上,浅粉色的肥皂放在亮晶晶的水龙头之间的透明塑料盘上。所有的一切都干净明亮、整洁美观,一点儿也不像他想象中爸爸读到他理科老师来信后的那种混乱和恐慌。他在一把椅子上一屁股坐下来,倾听远处车辆的轰鸣声。他看了下挂在墙上的钟。秒针嘀嗒嘀嗒地走着,哈立德分分秒秒地数着,直到听见前门吧嗒一声打开。最近三天,爸爸总是到六点左右才下班。他在曼彻斯特的第一素食餐馆上班,担任餐馆的午餐大厨。
他已经在那儿干了十年了。现在才三点四十五分,离他到家还有好几个小时呢。
哈立德身旁,一张小木桌挨着黄色墙壁摆放着,散发着好闻的油漆味。哈立德把脚跷到桌子上面,手里拿着学校的信,耐心地等着妈妈和两个妹妹。六岁的阿达柏和四岁的古尔会一路冲到门厅,而妈妈呢,紧跟在她们后面,拎着的购物袋沙沙作响。
“哈立德,很遗憾,我实在难以相信你在实验室里会有适当的表现。
”翰伍德先生说,“我打算把这一切写信告诉你父母。” 谢天谢地! “我从来就不喜欢他。”哈立德大声叫嚷。昨天发生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他的过错。他的哥们儿尼科被戴维惹恼了。戴维欠尼科钱,可是当尼科开口让他还钱的时候,戴维叫尼科滚开,尼科怒急了就抓住了他的衣领。戴维抓狂了,拿他的理科书使劲砸向尼科。尼科闪身躲过了,书却正好砸到了哈立德的脸上。哈立德顺手就把他的书包向戴维扔去,可偏偏把摆在工作台上的器材打翻了,结果搞得鸡飞狗跳。汉伍德现在走进实验室就只看见哈立德在扔书包。
可惜,现在一切都太晚了。除非他把信丢掉……邮寄途中不是经常丢东西的嘛?但是没过多久,前门就被撞开了,他听到了阿达柏和古尔的尖叫声。
“哎唷!妈妈,古尔在掐我。”阿达柏大声地抱怨。
“哈立德,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不要把你的书包丢在地垫上,不要把外套扔在地板上!”妈妈大声地呵斥哈立德,不去理会两个女儿的争吵。
“我没有!”哈立德大声地回答,赶紧把脚从桌子上挪开,同时把信快速地塞到裤兜里。“我把外套挂在挂钩上了,肯定是掉下来了。” “嗯,那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挂好。”妈妈话音刚落就突然在哈立德身边出现了,胳膊下面各夹了一个大大的白色塑料购物袋。在她身后阿达柏和古尔狂奔冲上楼梯,急着换掉校服。
“对不起!”哈立德跳起身来,从妈妈那里接过沉重的购物袋。“爸爸今晚什么时候到家?” “现在快到家了吧,”妈妈说道,“他可别再晚回来,否则我得找他们老板好好谈一谈。你爸爸工作那么辛苦,可从来不抱怨。” 哈立德凝望着他的妈妈。妈妈皱着眉头,一天到晚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于是原本厚实、光亮的头发也开始变成灰白色了。妈妈的眼睛就像老鹰一样,巡视着整个屋子,搜寻是不是有乱七八糟的东西,她该去整理一下。
当然了,也许该把信给妈妈看,但是她看上去非常疲惫,而且忙着把买的东西从购物袋中取出来。况且妈妈不管什么事情总会说等到爸爸回来以后再说。
哈立德尽量装得和平常一样,蹓跶到起居室,打开电视。电视台正在播放一则关于关塔那摩湾的新闻报道,就是昨天塔格先生在历史课上说到的那个位于古巴的监狱。电视屏幕上闪现出一张照片。照片里一队士兵举着枪对准穿橘色囚衣的人。囚犯们躬身伏在地上,周围是高耸的铁丝网,几只恶狠狠的大狗蹲在一旁。
“为了关押更多的塔利班罪犯,监狱的扩建工程正在进行中。”新闻主持播报道。
可怜的家伙,哈立德心想。
“9·11都已经过去六个月了,这个世界反而变得越来越疯狂了。”爸爸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噢,嗨,爸爸,没听见你进来啊。你可好?”哈立德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但他竭力保持冷静。
“我的脚疼死了。”爸爸咕哝着,拖着脚走开了,没有注意到异常情况。
半小时以后,大家都坐到了饭桌旁。爸爸坐在哈立德旁边,开始给孩子们讲述他这一天的经历:多少扁豆炖菜被浪费了,多少吃了一半的印度薄饼被扔掉了。他絮絮叨叨地讲着餐馆垃圾桶里的被扔掉的东西,脸上带着痛惜的表情。阿达柏和古尔随他一起皱起了眉头,并在他长长的停顿间隙尽量不咯咯地笑,耐心地等他打开锡纸包,里面包了几片豆蔻蛋糕,是他从甜点里留出来放在口袋里拿回来的。
哈立德忧心忡忡,坐立不安,不敢把手伸进口袋里,把信拿出来。
“事情在好转之前总是会变得更糟糕,”爸爸说,“今天餐馆里来了一个人,他用手指头指着服务员说, ‘伙计,你最好在这儿当心点。’真是令人难以置信!那个男孩子又没有做错事,他只不过穿了件纱丽克米兹。仅此而已。” “饭桌上可不是讨论世界大事的地方,”妈妈说,“心里忧虑,食物就难消化。”和她哥哥一家人一样,她也不喜欢坐在地板上吃饭。“我们现在生活在英格兰,”她说,“不是土耳其,也不是巴基斯坦。不管有没有垫子,英国的地板都很冷。” 茶点以后,哈立德负责洗刷餐具。他六岁的时候,爸爸就教他这么做了。
“帮助妈妈就是尊重她。”爸爸这么说。哈立德呢,也总是很乐意帮妈妈做事,因为妈妈在当地的小学办公室里上班,工作很辛苦,回到家的时候已经非常累了。
今天妈妈洗餐具,哈立德帮忙擦干。他拿起抹布擦拭餐具,为了节省时间,一擦便罢。他快速地把红色玻璃杯在架子上整理成一排,急切地想要抓紧时间干完家务,因为他和他的巴基斯坦表哥塔力克约好六点在网上碰面。
塔力克住在拉合尔,所以这个时间对他们两人都合适。
妈妈注意到哈立德在看钟。“塔力克不是一个坏孩子。”她看穿了哈立德的心思,微笑着说,“可是你舅舅说他对什么事情都不专心。” “不专心?他正在学阿拉伯语,不是吗?”爸爸笑着说,一边翻开报纸, “我可学不来阿拉伯语。塔力克会说英语,乌尔都语,旁遮普语一现在能说阿拉伯语。这个年轻人,他会有出息的!你等着瞧吧。” 哈立德瞥了下他的妈妈,可是妈妈脸上没有露出微笑。
“妈妈,你为什么不喜欢塔力克呢?” “他对你影响太大了。你总是说塔力克这个,塔力克那个,就好像他是非一个常重要的人物。”妈妈交叉起双臂,抬头向上看,“连你爸爸也这样说。”她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朝爸爸看了一眼,而爸爸则是一脸的茫然与无辜。“是的,是的,你就是这样说的!” 爸爸偷偷地冲着哈立德笑,仿佛在说,随她去吧。可是妈妈不会那么轻易放手,她紧盯着角落里的电脑,仿佛它是一只邪恶的怪物。
“我哥哥说塔力克在电脑上花的时间太多了,而且不听劝,”妈妈继续说道,“什么样的年轻人是这样生活的?太没规矩了!你们不要跟我争。” “我才不会跟你争论呢!”哈立德抗议道,回想起来当初是在妈妈鼓励之下他们才开始交往的。因为她的缘故,他把表哥当做英雄崇拜了相当长的时间。大约两年前,妈妈告诉哈立德,塔力克宠爱的妹妹,两岁的拉德华去世了,于是哈立德给塔力克发了第一封电子邮件。妹妹的病拖了很久才离开了人世。妈妈说,塔力克当时完全疯掉了,他不相信拉德华已经死了,连续几周不停地做恶梦。那时塔力克十五岁,哈立德只有十三岁。对于拉德华的死,全家人都很伤心,可是塔力克是最难过的一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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