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好像更舒服！”突然，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喑哑低沉，像是从炉子里发出的一般，“都上这里来！快点，朋友们！”
门被推开了，闯进来一个肩宽背厚的男人，穿着一件车夫服，脸上戴着面具，帽子上还插着几根孔雀毛。跟着他进来的，是两个同样戴着面具的女人和一个端着托盘的服务生。托盘上摆着一个盛有烈性甜酒的大肚玻璃瓶，三瓶红酒和几只杯子。
“快到这里来！这里凉快些！”男人还在吆喝着，“把托盘放到桌上去……快坐下，小姐们！热-武-普利-阿-利亚-特里蒙特朗①！我说先生们，快点挪开……别待在这里！”
男人摇晃了一下身子，挥手掀落了桌上几本杂志。
“就放这里吧！嘿，你们这些看报的先生，都快点挪开。现在没时间让你们读报和关心政治……快把报纸都扔掉！”
“请你安静一点”，一个知识分子透过眼镜，对男子发话了，“这是阅览室，不是小餐馆……这里不是给你喝酒的地方”。
“怎么不是啦？难不成桌子会晃？还是，天花板会塌？真奇怪！……不过我这会儿没工夫和你瞎扯！你们都快点把报纸扔掉……看了这么久也该够了；何况你们都已经这么聪明了，别把眼睛看坏了。最主要的是，我现在不想你们在这儿读报，就这么简单。”
服务生把托盘摆到桌上，然后将手巾搭在胳膊肘上，就站到门口去了。两个女人立马端起了红酒。
“哪找得着这么聪明的人啊，居然会认为报纸比这些美酒还好”，插着孔雀毛的男人给自己倒了杯甜酒，开口说道，“依我看啊，你们这些可尊可敬的先生之所以这么热爱读报，就是因为你们没钱去买酒。我说对了吧？哈哈！……你们天天这么读报，都读到些啥啦？喂，那位眼镜先生，您说说，您都读到些什么事件啦？哈哈！嘿，快把报纸扔了吧！别再装腔作势啦！还不如过来喝一杯呢！”
插着孔雀毛的男子稍稍探起身子，从戴眼镜的知识分子手中一把夺过报纸。对方的脸一阵白，一阵红，无比惊诧地望向其他人，而那些人也正十分莫名地望着他。
“您太过分了，先生！”戴眼镜的知识分子愤怒了，“您不仅拿阅览室当酒馆，还这么无礼地夺我的报纸！我不会纵容你这么嚣张的！您知不知道您正在和谁对着干呢？！告诉您吧，我可是银行经理热斯佳科夫！……”
“热斯佳科夫又怎样？就能朝我唾口水啦？！你的报纸也就配享受这种待遇……”
男人捡起报纸，将它撕成了碎片。
“先生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热斯佳科夫惊讶地嘟噜着，“太莫名其妙了，这……这简直不可理喻……”
“瞧啊，还生气了呢”，男人哈哈大笑，“哎哟，吓死我了！瞧我的腿都哆嗦起来了，哈哈。是这么回事，我可尊可敬的先生们！说正经的，我可没心思跟你们耗时间……我现在呢，想和这两位小姐单独待一会儿，在这里找点乐子，所以请大家都出去，不要在这里妨碍我们……请吧！别列布欣先生，快点给我滚出去！你皱什么眉啊？我叫你出去，你就乖乖出去！否则小心我揍你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孤儿院的会计别列布欣通红着脸，莫名地耸耸肩，“太莫名其妙了……这究竟是从哪里闯进来的无赖啊……都生出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啊！”
“无赖？什么叫无赖？”插着孔雀毛的男人愤怒地叫嚣起来，一拳头捶在桌子上，把托盘里的杯子都震得蹦了起来，“你这是在跟谁说话呢？你以为我戴着面具，你就可以这么放肆地说话了？好你个泼汉子！我叫你出去，你就得出去！哪个混蛋都不准留在这里！快点，都给我滚出去！”
“等着瞧吧！”热斯佳科夫激动得连镜片都冒汗了，“我要给你点厉害看看！哎，快打电话叫值班主任过来！”
没过一会儿，身材矮小的值班主任进来了。这人一头棕红色头发，衣领上还别着个蓝色小布条。刚跳完舞的样子，还在大口喘着粗气：“请您出去！这里不是给您喝酒的地方！请到小吃部去！”
“你这是从哪儿跳出来的啊？”戴面具的男人问道，“我有召唤过你吗？”
“别开口闭口都是‘你你你’的，请快点出去吧！”
“听我说，可爱的人儿：我现在给你一分钟的时间……既然你是值班主任，也算个有点头面的人物，那就请你拽着这些演员的胳膊，将他们一个个轰出去。我的女人们可不喜欢有外人在这里打搅她们……她们会不好意思的，我也不想自己的银子白花了，我喜欢看她们最真实的一面。你听明白了吗？”
“这个蛮子显然还没搞清楚，自己现在可不是在猪圈里！”热斯佳科夫又开始嚷起来，“快去把叶夫斯特拉特·斯皮里多内奇叫来！”
“叶夫斯特拉特·斯皮里多内奇！”俱乐部里响起了叫喊声，“叶夫斯特拉特·斯皮里多内奇在哪儿？”
叶夫斯特拉特·斯皮里多内奇，一个穿着警服的老头儿，随即出现了。
“请您马上离开这里！”他瞪着一双可怕的大眼睛，耸动着染过的八字胡，声音嘶哑地说。
“这次我还真怕了！”戴面具的男人快活地哈哈大笑，“哎哟哟，我怕极了！老天啊，居然还有长得这么恐怖的人！瞧你那撮胡子，长得和猫的胡须有啥区别啊！还有你那双眼睛，瞪得都快蹦出来了……嘿嘿嘿！”
“少废话！”叶夫斯特拉特·斯皮里多内奇气得直哆嗦，使尽浑身力气大声咆哮着，“滚出去！不然我就叫人来把你拖出去了！”
阅览室里一片难以想象的嘈杂。叶夫斯特拉特·斯皮里多内奇脸红得像只大虾一般，边跺脚边大声叫嚷着。热斯佳科夫也在叫嚷。别列布欣也在叫嚷。所有的知识分子都在叫嚷。但大家的声音很快就被面具男子低沉喑哑的嗓音压下去了。舞会也因突发的混乱局面而被迫中断了，人群全都从大厅涌进了阅览室。
叶夫斯特拉特·斯皮里多内奇大张旗鼓地将俱乐部的所有警员都叫到了跟前，自己则坐下来准备开始做笔录。
“写吧，写吧”，戴面具的男人用手指弹弹他的笔尖，“哎呀呀，现在叫我这个可怜的人儿怎生是好啊？你们怎忍得下心毁掉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可怜虫啊？哈哈！……怎么样？笔录做好了没？该写的都写进去了吧？好吧，那现在让你们好好瞧瞧我是谁吧！……一二……三！！”
男人站起来，挺直了身板，一把扯下自己脸上的面具。面具下是一张醉醺醺的脸。望着大家脸上的表情，欣赏着自己制造的现场效果，男人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然后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他这一摘面具，的确产生了非同寻常的效果。所有知识分子都惊诧地面面相觑、脸色惨白，有几个还一个劲地挠后脑勺。叶夫斯特拉特·斯皮里多内奇不安地清着嗓子，一副不小心干了蠢事的样子。
这个捣乱分子大家都认识，他是当地的百万富翁、工厂主兼世袭荣誉公民皮亚季戈洛夫。此人同时以爱生是非和好做慈善而出名。地方杂志还不止一次报道过他是一个“热心教育事业”的人。
“怎么，你们现在是走，还是不走？”片刻的沉寂以后，皮亚季戈洛夫先发话了。
知识分子们一句话都不敢再说，蹑手蹑脚地出了阅览室。皮亚季戈洛夫砰地关上了大门。
“你早就知道他是皮亚季戈洛夫了，是不是？”过了一会儿，叶夫斯特拉特·斯皮里多内奇死劲地晃着端托盘进阅览室的服务生的肩膀，小声质问道，“你竟然不告诉我！”
“他不准我说！”
“他不让你说，你就真不说了？……好呀，等我把你这个该死的畜生关上那么个把月，你就知道不说的下场了！给我滚！！……先生们，你们还真不赖啊！”叶夫斯特拉特·斯皮里多内奇将身子转向那群知识分子，“都敢造反了！你们就不能从阅览室出来待上十分钟吗！现在该你们自己去收拾这烂摊子了。唉，我说先生们啊，先生们……我可真不喜欢这样，真的！”
那几个知识分子在俱乐部里不停地踱着步子，一副垂头丧气、神色慌乱、满脸愧容的样子，不住地喃喃自语，像是预感自己快要厄运当头了一般……他们的妻女得知自己的丈夫把皮亚季戈洛夫得罪了，还让他大发雷霆，都吓得不敢吱声，早早地回家去了。舞会也因此彻底终止了。
两个小时以后，皮亚季戈洛夫从阅览室出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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