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是我家的,因为树根在我家。这话听上去似乎充满玄机。是的,我的话已经在暗示,这棵树从某种意义上讲又不能完全算我家的。事实是,树根虽然在我家,可它却执拗地以四十五度角的斜度朝我的邻家伸过去,就像墨西哥境内总有一些人拼着命往美国混一样。开始,我对它这种不忠或者是吃里扒外的恶劣嘴脸并不大在乎——澳洲讲人权,自然也该讲树权的,所以树是有权朝它喜欢的方向生长,而我又是断然没有发言权的;而且,我除了提供一块土地给它外,并没做过丁点儿有助于它成长的事(比如浇水、施肥等等)——然而一年后,它竞在我的放任下,红杏出墙,去邻家后院开花结果去了。
对于我家的树红杏出墙甚至去了邻家开花结果的事,我不太在乎——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它去好了;更何况,它花开花落别人家,不仅无碍观赏,甚至省去我的许多劳作,何乐而不为呢?
我这么得意着,邻家不干了。
一天中午,我正躺在沙发上听音乐,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我打开房门一看,是我的邻家——那对儿澳洲老人。八十多岁的宝伯老头在前,七十多岁的马丽老太在后搀扶着他,两人一脸严肃地望着我。显然,他们是来兴师问罪的。我没得罪过他们呀?这样想着,我把笑容堆上脸来,轻松地向他们问好。我这一招并没见效,宝伯老头依然十分愤怒,他拄着手杖的手在抖,没有牙齿的嘴也在抖。他就这么上下一起抖着对我吼了起来:“喂,亚洲人,你家的树‘操’了我的花园!”我一听,越发糊涂起来:“我家的树怎么啦?”宝伯老头就更大声地吼了起来:“你快去给我弄干净!要不然就给我滚!”宝伯老头明显的种族歧视口吻令我非常生气,可是面对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头和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太,我还能怎么着?我强忍着心头的火,解释说:“对不起,我还是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宝伯老头又要吼,给马丽老太拦住了,她告诉我,我家后院的树把头探进她的同居男友宝伯家的后院了,其实,把头探过去也没什么,好好呆着也不碍什么事,再说花也挺好看的;可是昨夜的一场暴风骤雨,把那些个花瓣都打落在宝伯家后院了,所以她的宝伯才十分恼火。她说完又解释说他们老迈年高,没力气照看花园,问我能不能过去把原本属于我们家的花瓣收走。
我去了邻家。我发现,邻家后院的草坪平平整整,郁郁葱葱。就在邻家后花园的一隅,我家那棵树洒下多情的二十几片黄花瓣,星星点点的,倒也好看。我一枚枚收起我的黄花瓣,回了家。
两天后,又是一夜暴风骤雨。自然,又惹来宝伯老头敲我家门:亚洲人,你家的树又“操”了我的花园!我一声没吭,拎起一个垃圾袋又去了他家。
当我收拾地上的花瓣时,宝伯老头就坐在我身后的一个藤椅上,手里依然拄着他的手杖,一边指指戳戳一边嘟囔着:“你是从中国来的吧?你们来我们的国家干什么?”我没理他,继续收拾地上的花瓣。宝伯老头又来一句:“我最讨厌亚洲人了!”我终于火了,直起腰,看了他一眼,问:“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我听听?!”宝伯老头一愣,可能也觉失言,便解释说:“我……我说,我最讨厌共产党了……”我冷冷地说:“我不想谈政治。”宝伯老头又问:“你为什么来澳洲?”我没回答他,弯腰收起最后一片花瓣。宝伯老头见我不理他,又来了一句:“就是你们这些亚洲人搞乱了我们的国家!”我从宝伯老头身边走过,然后转过身来,一字一板地警告他:“不要再叫我亚洲人!否则的话,别怪我不帮你。顺便告诉你,我叫费尔。”
一个月后,宝伯老头第三次叫门:“亚洲人!你家的树……”
我“砰”地关上门,把宝伯老头“又操了我家花园”那半句话关到门外。然后,任宝伯老头疯子般敲我家的门,也不睬他。
第二天是周六,我早早起来,拎起斧头砍了那惹祸的树。
我不知道当宝伯老头一家起来后,在后院看不到那棵开了上千枚黄色小花的树时,会高兴还是愤怒。可是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他再也没有理由来敲我家的门了。
三个月后的一天,宝伯老头突然在他家后花园中风,倒地不起。那天他的七十多岁的同居女友马丽刚好不在,我为他叫了救护车,救了他一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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