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利的那点事
在西班牙加泰罗尼亚(Catalonia)自治区,一提起达利(Salvador Dali),所有的人都神采飞扬地述说自己的理解:他是一个变态狂,疯子,同性恋者,唯利是图的财迷,好色之徒,崇尚集权的艺术大骗子。达利让这个民族疯狂地进入了每个人的超现实想象,到了达利的家乡菲格拉斯(Figueres),人们就进入了一个不再现实的世界,那里的天空,那里的空气,都是异样的凝固,阳光下的人脸都是超验的而不再具有真实。小镇很小,定时能听到教堂的钟声。镇上人人吃的是达利设计的像一坨狗屎一样的面包,配上这个小镇特产的紫洋葱,更有超现实的味道。
达利美术馆的土红色外墙上,也是有规律地镶嵌着这种像狗屎一样的面包。这是达利的达达式的玩笑,来调侃他的乡亲,也给他的家乡带来了无限发达的旅游经济。小镇百分之七十的GDP来自世界各地来“朝圣”达利的游客。
我在达利美术馆对过餐厅用餐,和老板闲聊。他说,他母亲是达利的初恋情人,因他爷爷对青年画家的鄙视而拆散了这对隋侣。这个老板带着一脸惋惜和我说:“我差一点就是达利的儿子了,都怨我那狗爷爷有眼不识艺术。”我安慰他说:“这个小镇都是达利的儿子,是不是达利生的都没有关系,反正大家都活在超现实里嘛!我看你长得就很超现实嘛!”
达利的家境和杜尚(Marcel Duchamp)的相似,父亲都是公证员,家境殷实。这俩是好友,同时都运用绘画、装置艺术手法和现成品。但他们的精神所指不同,杜尚的是混淆艺术和非艺术的区别而放弃架上绘画,在艺术之外反艺术进而下了半辈子国际象棋,和达利正相反,在艺术里一不小心走到艺术外面去了,有时采用科学的理解来阐释绘画没有涉猎的表达。达利的母亲认为小达利是他死去的哥哥转世,他爹给他起的名字和他死去的哥哥一样,还叫Sarvador Dali,译成中文的意思是“救世主,达利”。这个够有想象力的,一个灵魂两次投胎到同一个女人的超现实肚子里了。达利已然认为自己就是来拯救世界的救世主。他认为神出门不应该带钱,自己身上也永远不带一分钱,在菲格拉斯买东西也从来不付钱,以致那里的很多商家到现在都是达利的债主。
菲格拉斯离加泰罗尼亚首府巴塞罗那东面100多公里,有沿着汹涌海岸(CostaBrava)的火车相连。这一段海岸是世上最超现实的旅途,沿途的风光,是一处处的天体浴场隐藏在地中海松柏和岩石后面,让我这个东方来的“好色”之徒,进入了想入非非的“情色”兴奋。这就是通往超现实的必经之旅,在天海和肉欲间穿行。列车基本是倾斜着前行,因为,所有的乘客都把身体和目光投向了有情色的车窗一边,在一路的倾斜中挺进超现实主义圣地菲格拉斯小火车站。
达利美术馆是世界上唯一一家在夏季开到夜里十一点的美术馆,即使夜里也是大排长龙。美术馆原是这个小镇一家歌剧院,因为一场无名的超现实大火而毁,镇政府最后很便宜地卖给了达利。它是达利青年时第一个个展的地方,现在既是达利基金会也是达利美术馆,顶层常年陈列达利家族的世交之后、现任达利美术馆馆长的作品。画面是长满青苔的石头组成的人体,刻意而不失好看。
美术馆也是达利长眠之地。达利的安葬方式,也是达利生前就设计好的一件作品,达利的墓地就安在地下室女公共厕所的后壁。这可是隔墙有耳,死后也满足了他生前的偷窥欲望。我想假如那些如厕的美女,知道达利就躺在自己的屁股后,多半会吓个半死。和杜尚的《泉》异曲不同工,加入互动的行为,我们把这件达利死后的作品名,暂定叫《泉水叮咚响》吧。绕过女厕就进入了昏暗的墓室,达利就躺在这两墙夹缝里。在墓碑前,常有世界各地来的朝圣者,长跪于此,痛哭流涕,这里又是一个怪异的世界,说白了达利是用意识臆造无意识幻境的高手。
离菲格拉斯20多公里远的海边有一个美丽的白色小渔村,叫嘎达盖斯[(Cadaques)“嘎达”是这里的岩石,“盖斯”是长在岩石上的一种当地的树]。达利的家Portlligat就在渔港边,白墙红瓦,现为达利故居博物馆,收票。一件达利的作品就展示在房前岸边,一棵四五米高的松柏冲破小渔船底而指向天空。这个渔村汇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超现实主义流浪汉、艺术家、画家、音乐家和作家,码头上有一尊现实得不能再现实的达利塑像,是绝对能把达利气活了的水平。看来哪里都有拙劣的该毙的公共艺术家。
海岸的礁石上生长着硕大的海胆,勾起了我的超现实主义食欲。在有围栏的海边餐馆叫来跑堂,点一条大粒盐煽鲈鱼,饕餮在有夕阳的超现实影子里。这里是我自愿和被迫而来的最多的地方,每有朋友来访,达利是不能错过的选择。吃一坨狗屎面包更有必要,起码让我们东方现实主义者的胃口,能消化一天超现实主义的时差也好。
达利的生活行为本身就是一种超现实的方式。他的生活行为和作品都有具体的细节,可是细节和细节之问的关系呈现的是荒谬、怪诞和神秘的。这更形象地体现在他和卡拉的婚姻上——完全是形式上的华丽表演,婚姻是为了掩饰世人对他同性趋向的猜测。卡拉是俄国人,曾是一位法国诗人的老婆,在疗养时和达利私奔了。她一生的愿望,是在意大利托斯卡纳的文艺复兴式的田园里生活。达利为了留住她,在加泰罗尼亚的赫罗纳省(Cirona)给她买了一个叫布堡(Castell de Pubol)的中世纪古堡,连同这个堡的公爵爵位也继承在达利的身上。在距菲格拉斯南部十多公里处一个隐秘的小村庄里,用来陈列他们俩的超现实主义婚姻,按卡拉的身体范本设计了一件件华丽的晚礼服。古堡花园异样的邪念都是达利的手笔,最后把他的超现实的老婆也安葬在布堡里了。整个布堡成了他们婚姻的随葬,一匹风干的标本马,把头探出楼板见证了一切。现在的布堡成了俄国人的朝圣地,怀着现实的骄傲和粗俗来来去去。
达利一生都在演戏。一次在高迪(Antonio GaudiCornet)的圣家教堂的广场上走过,身后的超现实主义拐棍,随手在沙土上留下一幅向高迪致敬的图案,让所有在场的和电视机前的大众惊叹。这就是达利,能把现实演绎成超现实的故事——一个极具表演欲的疯子在死后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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