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7月初至8月中旬,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组织53级的学生进行考古教学实习。全班15人分为两组,一组赴内蒙古赤峰、林西一带进行田野考古实习,一组去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洛阳工作站整理汉河南县城的发掘资料。我参加了第一组的实习,指导老师是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研究所的裴文中教授和北大历史系考古教研室的吕遵谔先生。同组的同学还有纪仲庆、李炎贤、戴尔俭、白珞基、杨式挺和徐秉铎。北大地质系测绘教研室的毛赞猷、范心圻和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的刘振伟、王树林参加测绘工作,内蒙古自治区博物馆的汪宇平先生也一同参加考古调查和发掘。因为他对当地情况十分熟悉,给了我们实习队许多方便。裴先生当时不过五十出头,已经是世界知名的大学者,号称中国旧石器时代考古之父,我们都尊称他为裴老。他是中国科学院生物地学部的学部委员(也就是院士),文化部社会文化事业管理局博物馆处的处长,同时是北京大学考古专业的兼职教授,全国政协委员等等,但是他特别平易近人。有人说他跟农民在一起像老农,跟工人在一起像工人,跟知识分子在一起是学者,跟官员在一起是大专家,确实很形象地表述了他的性格和为人,对此我们在跟随裴老实习的日子里深有体会。
路过锦州
我们从北京坐火车到达锦州时已是下午,要等第二天才能搭乘去赤峰的火车。等着没事,就一起在市内散步。看到一位挑担走街的理发师傅,裴老把他叫住,吩咐我们说:“哥儿们去溜足达,我就在这里理个发”。我想怎么在这里理发?又不好意思说,就跟大家一起去逛街。首先去看辽代兴建的广济寺塔,塔身高大约有五六十米,十分雄伟。我们绕塔转了转,看到周围雕刻的佛像和飞天等,不时赞叹雕工的精致:那可是经历了千年风雨的古塔啊!离开古塔随便走了两条街。我们知道1948年初冬辽沈战役曾经在锦州打了一大仗,解放军是林彪亲自指挥的,几乎全部歼灭了国民党精锐部队十几万人,还俘虏了东北“剿总”副总司令范汉杰将军。战争那么惨烈,应该还留下一些痕迹,可能因为时间太短,都没有找到。我们走了半个多小时,回到裴老身边。他原来只是要求随便剃个光头,竟然还没有完。看见我们来了,就跟理发师傅说“可以了吧?”师傅说“可以了。”“多少钱?”“八毛。”裴老随即照付了八毛。当时剃一个头一般只要一两毛,那师傅可能注意到我们左一个裴老右一个裴老,估计是个大人物。所以使出了全身的解数,又是刮脸又是推拿,简直没完没了。我们问裴老为什么剃了那么长时间,他说“还不是想多要几个钱嘛,手艺人不容易!不过刮刮揉揉也挺舒服的”。他这种对待手艺人的态度令我们非常感动。
前往赤峰
第二天乘火车去赤峰。到车站一看,哎呀,哪是什么火车,是拉货的闷罐子车!一共只有六节,车厢很短,里面只有条木板凳坐。车速极慢,你如果在车下走绝对不会落在后面。天又热,车上不提供任何食品,连杯开水都没有。我们年轻人好说,裴老怎么也坐这样的车?可是他挺乐观,不时说些笑话。好不容易到了叶柏寿(现在叫北票),我问是什么地方?裴老说“夜难受到了!”我说怎么是夜难受?他说“你体会体会就知道了!”原来因为这段路晚上不能开车,只好停下来过夜,那夜晚还能好受吗?
第三天到了赤峰,受到极为隆重的接待,那场面真叫人难以忘怀。赤峰是昭乌达盟的首府,盟领导特地准备了几辆马车迎接我们。那种带斗篷的双轮马车我过去只是在电影里看过。马身上挂着铃铛,碎步跑起来当当响,真是气派。我们住在盟政府招待所,裴老住的是头等房间,那里有唯一的席梦思床。可是裴老放着那样舒服的床不睡,一定要睡在自带的行军床和睡袋里,他说是习惯了。晚上盟领导设宴招待,一桌有30个菜,盘子摞盘子,好不丰盛!裴老知道蒙古人特别好客,席间一定会敬酒,就事先给我们几个没见过大场面的孩子打招呼。说“人家劝酒,你就说不会喝。实在拗不过你就喝,喝了用手帕擦擦嘴或者装着咳嗽不就可以吐出来了吗?再不行就装着要出去方便一下也可以,千万不要弄得醉醺醺一个个东倒西歪!”我们都听裴老的话,只有一个同学稍微喝多了一点。桌上那么多菜,主人还谦虚说:“我们赤峰小地方没有什么好吃的,也不知裴老和各位客人觉得合口味不?”裴老说:“这么多好吃的菜,真是太丰盛了,我看都是一个味,好吃!”这么爽直的话说得主人有点下不来台。饭后我问裴老:“您怎么说都是一个味呢?”他说:“怎么不是?都是民脂民膏嘛,又不是他们自己掏的钱!”我再一次体会到了裴先生为人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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