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走出了漂浮的薄云,把明亮清凉的光芒洒向一面巨大的明镜。地下的明镜与天上的月光交相辉映,驱散了夜幕的黑暗。旷野明亮了,村庄明亮了,躲在旷野深处的土坯小屋也露出了有些孤单和士气的眉眼。这面明镜距村庄的最北边有二里多地,是刚刚撒了稻种两三天的湖田地。那年月种稻,好田插秧,不好的湖田刮稻(将稻种直接洒在大田里的一种耕种方式)。刮稻的好处是省工省力;不好处,一是产量低,二是从种子撒下去,到秧苗出来,大约一周的时间内,必须严看死守,以防止稻种被飞禽走兽祸害,保证出苗率。而且这几天内放水也必须讲究——“地皮湿”“晒牙”“微水焖”“大水提”,这些放水的方法要运用得十分得当才行。因此,承担这一责任的人,不仅要有很好的业技术,能把握好放水的分寸,更重要的是,还要有很强的责任心,看好稻地。我的父亲自然被公推为唯一胜任者。我也因之过早地接触了那一近似原始的种稻技术,并时而替代父亲看守稻地,成为初夏之夜,旷野中,明媚的月光下听夜的人。这听夜,宁静、浪漫,也有几分孤寂、凄清。月光溶溶的,夜静静的,近百亩刮稻田似~面巨大的网格的明镜,平平的、滑滑的,与天上的月光相融,挥洒出几分凄清,挥洒出加倍的宁静。躺在土炕上静静地谛听着屋外动静的我,轻轻地走出小屋的门洞,四下里张望着,侧耳细听着。那一年,我未满十五岁,圆圆的大脑袋上配置着不算帅气,但十分机敏和憨实的五宫。我穿着没有太多汗渍的白褂子,配上在县城住校两年多涵养下的神情,显摆出了与一般农家孩子不同的气派。我学着电影里侦察员的动作,猫起腰蹑手蹑脚沿湖边的田埂,悄悄地搜索了过去。我的任务是严防死守,一旦发现“敌情”,坚决打击之。“扑通,扑通……”青蛙匆匆跳下水的声音;“呱呱,呱呱……”几只野鸭子擦着水皮子飞走了;“汪汪,汪汪……”远处传来了几声散淡的狗叫,那是夏夜里村庄基本平安的报告。确认稻田里没有“敌情”之后,我才神情松懈地回到了小土屋,展展地躺在了小土炕上。听夜,远离村庄继续听夜。几分得意,几分孤寂。“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许多年后读李商隐的诗,咀嚼其中意味,竞觉得诗中的意境,若是放在我少年时期在稻田深处听夜的情景中,也许会更有些意思。当然,也同时感到了,儿时的听夜,不仅仅是能为大人做一些事情的得意,孤寂中有些害怕的刺激,还有一些浪漫的气息。明亮的月光、汪汪的水田、淡淡的微风、轻轻的蛙鸣……少年的我,在游走的思绪中,有没有浪漫的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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