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批经济条件较好的居民为即将乔迁新居而欢呼雀跃之际,姨婆却一下沉默寡言了。她明白自己又将处于新的不确定的危机状态中。政府补偿给她的钱,完全不足以让她再买一套房子住,天文数字般的欠缺部分,让她从哪里弄来呢?离开她生活了一辈子的熟悉的老北京市中心,搬到陌生的郊外,一个老人将如何适应和生活?照料她的河南夫妇和邻里们也将各奔东西,拿着仅有的几百元退休金,她该怎么办?
几个月过去了,搬迁的通知还没下来,姨婆却明显地苍老了许多。一向随和的她,脾气也变得古怪起来。
这天,她忽然把仅有的一个存折交到照料她的河南夫妇俩手里,名曰“替她保存”,然后磨了一遍老旧的菜刀,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再到她从不光临的美发厅剪了头发,从不饮酒的她又花钱买了一瓶好酒。回家后,老人执意要同这家善良的河南人喝酒吃饭,边吃边道:“在你家吃完这顿饭,以后就不吃了。”饭后,她称:我累了,要休息了。于是把别人推出房门,拉上窗帘。后来的事,大家恍惚听到她伤心的哭声。再后来,发现老人家用那把为我们做过许多次美味佳肴的菜刀,割腕自杀了。老人衰弱无力,伤口并不深,却导致了突发的心肌梗塞。
姨婆,一个善良开朗、可敬可爱、勤劳了一辈子的老人,就这样为自己安排了一个归宿。她,一个退休老人,没有能力再承受贫困,没有能力再承受社会和生活的变迁所带来的压力,整个社会没有向绝望的孤苦老人伸出有效的援手,她只能无奈地选择自己认为“最适当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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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歌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