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
上午九点钟的时候,八旬著名山水画家黄云山,正坐在画室的大画案前用紫砂壶啜着茶,目光却移动在一张铺好的四尺宣纸上,于下笔之前,构思着一幅《深山行旅图》。
门铃小心翼翼地响了。过了好一阵,门铃再一次响起,透出一种急迫的心情。
怎么没人去开门,小保姆呢?老妻呢?
黄云山有些生气,正要大声呼喊,猛然想起小保姆上街买菜去了,老妻替他上医院拿药去了,家里就只他一个人。他本想不理睬,但一想,倘若来的是一位老朋友呢?岂不有失礼数。
重重地放下紫砂壶,他急急地走出画室,穿过客厅,猛一下把门打开了。
站在门外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陌生汉子,风尘仆仆,右手提着一个旅行袋,左手拿着一幅折叠着的没有装裱的画。
黄云山问:“你找谁?”
来人彬彬有礼地向他鞠了一躬,说:“您是笔樵先生吧?”
黄云山很意外,来人居然知道他的字,便点了点头。
“笔樵先生,我叫秋小峦,是一个乡村教师。我从外省一个偏远小县来到北京,只为了了却父亲秋溪谷的一个心愿。他也当了一辈子的乡村教师,也在业余画了一辈子的山水画,对您又极为倾服。不久前因病辞世时嘱咐我:'无论如何要携画去京请笔樵先生法眼一鉴,看此生努力可否白费,回来后在坟前转告我,我也就可以闭目于九泉之下了。”'
秋小峦说得很快,为的是怕耽误黄云山的时间。
黄云山有些犹豫,像这样上门求教求画求鉴定的人太多了。他年事已高,实在是没有精力应付了。
“笔樵先生,十九年前,也就是1978年,我父亲行将退休,县教育局组织老教师进京参观。他多方打听到您的地址并找到这里来拜访,恰好您外出讲学,便留下一封信交给了尊夫人。”
黄云山“呵”了一声,似乎有点印象,又似乎一点印象也没有。他把一只手习惯地扶住门框,依旧没有请客人进屋的意思。
“您放心,我不进您的家,只想耽误先生几分钟,请您看一看这张画,我也就可以向死去的父亲作个交代了。”
秋小峦的眼圈红了,眼角有泪光闪烁。
“好吧。”黄云山为秋小峦的孝心所感动,脸上有了笑意。
他接过那张折叠好的画,缓缓地打开,是一幅用积墨法画出的《楚山春寒图》,苍苍茫茫,云烟满纸,繁密处不能多添一笔,却能做到不板、不结、不死;在最浓墨处也能分辨出草、树、石的层次,称得上是大气磅礴,浑厚华滋。
黄云山激动起来,大声说:“恕老朽怠慢,请进!”
他们一起走进了画室。
黄云山问:“除了此画,还有吗?”
“旅行袋里还带了二十余幅,其他的都在家里。”
“待我净了手、焚香,我要好好看看你父亲的大手笔。国有颜回而不知,我深以为耻!”
黄云山净了手,又擦拭干净,忙给秋小峦沏上一杯茶,再寻出一个铜香炉,插上一根点着的檀香。
满室芬芳。
黄云山足足看了两个小时,然后长叹一声,说:“能得积墨法妙处的有明末清初的龚贤,现代画家中,就要数黄宾虹和你父亲了,可惜这两位也都先后过世,悲哉!悲哉!从你父亲的用纸上,可看出他生前生活的窘困,而从画面上又看出他的豁达乐观和淡泊名利,我辈惭愧!”
他们坐下来开始亲切地交谈。黄云山问得很细,诸如秋溪谷的身世、师承、生活、读书……秋小峦虔诚地一一回答。
黄云山说:“你一定要进京来为你父亲办一个遗作展,他是一个可以进入美术史的人物,是真正的大师。我给你写几封引荐信,让我的老友们开开眼,别高踞北京,以为天下无人。费用、场地、新闻发布会,我们来安排,不用你操心。”
然后,他站起来,向秋小峦鞠了一躬,说:“一是谢谢你的孝心,为了尊父的嘱托,不远千里而来;二是请你原谅我的失礼,差点与一位大师的作品失之交臂。”
秋小峦忍不住大声恸哭起来。
看看壁上的大挂钟,十一点了。秋小峦慌忙站起来,揩干泪,说:“笔樵先生,我该走了!”
“不忙,在此午餐!”
两个月后,“秋溪谷先生遗作展”在北京的美术馆顺利举行,观者如堵,好评如潮。
在众多记者和名流参加的学术讨论会上,黄云山真诚地对秋小峦说:“我愿以我平生的一幅得意之作,交换你父亲的任何一幅小品,以便时时展读,与他倾心交谈!”
掌声如雷鸣般响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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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麻雀奖颁奖辞